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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從斌從祥符運了一批河南當地的土貨北上,直接薊鎮鎮城。

他在薊鎮的生意做的不小,此前被和記掂記上之後,也是在薊鎮頭一批買了和記的保險,重新獲得了和記的認可,又擠入了河南的頂級商圈之內。

這一次辦的貨是河南的一些特產,當然還是用和記的車隊,同時他在帳局存了一筆銀子,打算在京師到和記總行去,要購買大批的布匹回河南。

已經入冬了,各種布匹成為最緊俏的商品,當然也包括沒有紡織過的棉花在內。

和記連棉花也賣,各家可以買回去自己坊布,只要付出一點時間就可以了。

那些鄉下婆娘在冬天閑着沒事,自己家只要有坊機的,可以省下大筆的銀子。

以前大家都是用松江布,由於是從南自北的貿易,經過運河北上,或是少量海運,松江布的價格普遍要高過土布,但松江布質量好,做出來的衣料不易損壞,總體來說還是比土布耐用,所以相當的受歡迎。

史從斌不會替和記算細帳,他只知道和記布好賣,在祥符一帶史家已經成了大型的布匹商行,原本是以賣雜貨為主,現在就是賣鐵器和布匹。

這是資本雄厚的商家的便利之處,輕易就可以轉型,並且依靠舊日的銷售渠道和人脈來鋪貨,也能大量進貨。

到京師買貨的商人很多,和記對大東主商家肯定有價格上的照顧,有時候貨物不足,也是大商家優先取貨。

這是在商言商,也不會有人有意見。

史從斌當初倡議購買保險時,只是想着不被和記排擠就算燒高香,一年多時間過後,他才感覺到其中妙處。

與和記合作之後,鈔關稅金一文錢沒花過,也不必再去打點沿途的豪紳胥吏,更不必理會那些地痞無賴,和記直接就將這些事給料理了,很多商人早前通過和記只是想買和記的貨,後來嘗着甜頭之後,幾乎所有會到外地辦貨的商人都選擇了和記。

和記的帳局還有保險業,加上騾馬行的車隊幾乎涵蓋了整個北方,不知不覺間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商業流通都開始與和記息息相關。

冬日的小雨不大,但幾乎是入骨般的寒氣逼人,史從斌從一輛客用四車上跳下來,趕緊活動了一下手腳。

隨行的僕役撐開傘,將濛濛細雨給擋住。

在史家主僕身後有七八個人魚貫而下,都是北上的商人,和史從斌一車過來,當然皆是河南的大商家。

以史家的身家自己買輛車也夠了,不過史從斌喜歡和眾人一輛大車,坐着也不擠不顛,自己駕車還很多麻煩,一路上都要打點。

和記的這種大車,有的只坐十來人,有的能坐二三十人,有的只坐七八人。按人數的不同來收取費用,人越少費用越高,車輛內的裝修檔次也不同。

象史從斌坐的這車,車內有取暖用的銅爐,還有小食,酒水,人們談談說說,閑聊解悶,還能看窗外的風景……這種檔次的車都用玻璃了,這是和記那邊傳教士搞出來的,和記沒有把玻璃當主打賣點,可能將來也是一種熱銷貨,但技術還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東西,和記興趣並不大,暫時也沒有大批量生產的打算。

多半的車還是用琉璃窗,看起來朦朦朧朧的不甚爽利,高檔車已經用玻璃,價值當然不菲,不過也是相當的值得。

眾人都紛紛下車來,倒也沒有人嫌冷,三屯營這裡商業盤口不大,但勝在駐軍多,將領多,人們都把南邊的土特產弄過來,也不是很擔心銷路。

和所有大明的鎮城一樣,這是一座相當軍事化的城市,主要的衙門都和軍事有關。

“街面上很冷清啊。”一個歸德來的商人皺眉說道:“果然和所想的沒啥不同。”

“咱們也算陷在這裡了。”另一個商人抱怨道:“朝廷抽什麼瘋?人家張東主都回新平堡隱居了,等於把自己當人質押給朝廷,這還不依不饒的?和記從來就是誠信經營,給咱們北地商人幫了多大的忙,現在大家都靠着和記發財,百姓也都用着和記的貨物,要是真斷了,這天下不等東虜打進來就亂了!”

“算了,慎言,慎言。”

商人們還是很謹慎,沒敢說太多大不諱的話。

但事實上不滿的人大有所在,一群人正在不遠處和記車馬行的門口叫嚷着,他們都是附近出來辦貨的小商人,走親戚的百姓,還有兩個是出來遊學的秀才。

史從斌等人下車的地方原本就該是車馬行,只是他們要直接去和記商行,所以在較遠的地方下車。

“我們也沒有辦法。”和記車馬行的人站在雨中,傘也不近,抱拳作揖道:“各位恕罪,什麼時候能走,我們也真的說不準。”

“我們只是小買賣人,身上帶的銀錢也不多,就在這邊耗着,什麼時候是個了局?”

“我等出門遊學,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從三屯營到永平好幾百里路,總不能叫我等走路回去。”

“你們和記也要講信譽不是,將我們接來就摞挑子,管接不管送,管殺不管埋?”

眾人都是七嘴八舌的質問,語氣中當然有相當的不滿。

和記車行的人聽眾人說完,這才又拱手說道:“非是我等要為難諸君,是薊鎮總兵官黑總鎮下令,和記車馬行不得擅自出入。我們倒是想送各位,可是城門封閉,只准進不準出,我們的車馬都是一般處理,各位要走,我們現在就套車,看看能不能出城門?”

這麼一說,眾人的憤怒情緒更是被點燃了。

商人和百姓只敢嘀咕幾句,幾個生員卻是怒火中燒,當下就有個生員道:“我們拿拜帖去見總鎮大人,找他要個說法。”

“朝廷這般處置,也實在叫人寒心!”

“屈待功臣,開初我也相信那張大人心有不軌,可是現在人都回了新平堡。朝廷還要謀奪人家的產業,斷人家的生計,這也太過份了些。”

“若是這樣,還有誰敢為朝廷做事,誰敢當功臣?”

“這般不平事,我等絕不能閉口不語。”

幾個生員反正走不成,他們也不怕武將,言詞相當犀利。

幾個生員果然往總兵衙門那裡去了,薊鎮治所幾易其地,在此時就在三屯營,另外還有順天巡撫,保定巡撫和遼東巡撫,現在三屯營這裡只有薊州兵備和薊鎮總兵,總督王之臣退職走人,朝廷任閻鳴泰為新任總督,這個總督也是過氣人物,估計在任不久就得再換人。

有強勢的巡撫,就會配弱勢的總督,這也是朝廷慣例。

“這幾人不會吃虧吧?”史從斌雖然經商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看幾個生員去總兵衙門討說法,也是不禁有些擔心。

“最多攆出來。”

“城裡又沒有學道,革不了功名,生員就怕學道,別的官員見者不拜,又不能打他們板子,更不能抓,怕個鳥。”

“要是在開封,怕已經有幾百舉子生員出來鬧事了,也就是薊鎮這裡,老黑頭敢這麼胡鬧。”

“也是啊,朝廷又未下明旨,內閣得旨分諭各鎮并州府,只是說要嚴防姦細,整治物流,並未明言要斷絕和記車馬經行,更不能封閉商行。多半是朝廷試探,老黑頭是碩果僅存的鎮將,看來是真心想演一出好戲給朝廷看。”

“這老混蛋,小心演砸了。”

眾多商人一路坐車上來,銀錢都是提前給了和記的帳局,當然希望此行一切順利,將貨物出脫後趕緊再往京師各處辦貨。

不料和記的人告訴他們不必着急,京師那裡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薊鎮到天津一帶,封鎖相當嚴密,和記的車馬幾乎都停了,就算商人們買了貨,一時半會的也不能離京,不如再等等時局變化,不急着走。

倒是有人考慮把銀子提出來,雇當地的車馬往京師,再從京師找車馬南下。

可是轉念一想,這幾年來北地到處都是和記的車馬,原本遍及北方的騾馬行,車店,大車行,甚至因之而生的很多相關的產業都關停或轉行了。

由於想雇車馬都變成了不可能的事,大家就只能安心在這裡等着,看看事情會不會出現什麼變化。

“我們正在想辦法……”車馬行的和記掌柜很年輕,三十不到,留着短須,整個人的氣質都是相當的幹練,他成功拱火,把幾個鬧事的生員推向總兵黑雲龍那邊,自己則繼續安撫剩下來的老實人。看着眾人,掌柜再次拱手道:“和記不會置之不理,當然要解決眼下這麻煩。我們是做買賣的,對大明忠心耿耿,朝廷不能這麼隨意行事,規矩是朝廷自己定的,朝廷總不能自己不守規矩,隨意對付咱們這些守法的商人。至於大伙兒,停留期間,我和記包住宿和飯食,沒有辦法叫大夥住單人獨院,也不能每餐大魚大肉,好歹能混個肚飽,各位看怎麼樣呢?”

“也只能如此了。”

“唉,還是和記仁義。”

“不知道張大人什麼時候能再出來管事?你們和記這麼被人欺負,還是少了主心骨。”

掌柜一一拱手,謝過大家的關心,在車行門口鬧事的人終於都散了開去,一群車馬行的夥計把他們分開安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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