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都是大將軍炮和二將軍炮。”杜伏雷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和金髮碧眼的彼得觀視一眼,兩人都搖了搖頭。

“那威力有限的很了。”孫敬亭也放下望遠鏡,臉上也並沒有多少輕鬆之色。

三萬多人的大軍已經在古北口外陸續紮下營來,傍晚時炊兵開始做飯時到處都是炊煙升起,一眼幾乎看不到邊。

所謂兵馬過萬無邊無際當不是虛言,數萬人的大軍擺開紮營,各築工事,後勤工程浩大,光是野外廁所就挖了好幾百個,張瀚很重營區的規整和衛生,不光是防禦,還要求舒適和衛生,對戚繼光傳下來的擺開紮營之法做了很多改革。

又重軍旗,每隊、中隊、連隊、營、團,俱有軍旗,行軍駐營和各營伍行動時,俱是按各部和軍旗來規定行動路線,大軍調動,如臂使指。

這幾天金鼓之聲十數裡間清晰可聞,大軍駐守之後輜兵們開始陸續不斷的送來物資,每日耗費均是不小。

主持這樣大的戰事,做出兵臨城下的決定,孫敬亭的壓力可是一點不比對面的明軍將帥小。他手裡有牌,對面手裡的牌不及他,但孫敬亭不敢一下子就放出勝負手……開戰容易,收尾實難。

現在打,後勤,財政,軍心士氣,整個體系的安排,對大明境內的接受,東虜的防備,北虜的壓制,整個和記體系都會亂成一鍋粥。

打是能打進去,但偏偏是不能打。

並且,還得叫大明方面明白自己這一邊隨時能打下來,並非虛言恐嚇。

這其中的分寸相當的難拿捏,孫敬亭身邊只有梁興等軍方人士,還有田季堂這財迷。這一仗打的不僅是軍事,而是七分政治,三分軍事。甚至可以說是九分政治,一分軍事。

對將士們則並未明言這一點,孫敬亭近日在軍營中巡行,發現士氣雖然不低,但將士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對政事堂和樞密院的這一次安排,很多中低層的軍官都不是太理解,更遑論全身心的支持了。

這時孫敬亭才隱隱明白張瀚的理論與主張,也知道了什麼是時機。

只是孫敬亭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張瀚斷定時間在兩年左右,而不是更短或更長。

孫敬亭問道:“第二野炮團擺開了嗎?”

“擺開了。”杜伏雷答了一聲,指一指兩側,說道:“在大軍左右翼突前方向,最近處距離古北口關門一里半,最遠處二里半,炮位構築完成,每炮放一個基數炮彈火藥,各炮組人員齊備,並且已經初步調校過炮口仰角。”

孫敬亭點了點頭,知道今早零落的火炮聲響是調校炮口,炮彈多半落在城牆之下的山坡上,打到地面上濺起一大片的塵土和碎石。

這一片山脈在這樣的冬季還是一片碧綠。當然不是夏季時的那種深刻的綠意,而是一種淡漠的綠意,有白雪堆積在山巒巨石之間,與那些常綠的松柏夾雜在一起,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宛如長龍般的長城就在眼前幾里外,身邊一大隊的槍騎兵在左右奔跑,大地震顫着,渾身鐵甲的騎兵山崩海嘯般的對沖而過,一股股雜草和積雪泥土被濺的半天高,騎兵們不管不顧,練習了幾次陣戰之法後,騎士帶戰馬都是汗意蒸騰而起,這時傳來軍號,兩個營的槍騎兵才收隊回營,隊伍仍然十分齊整,各中隊在旗幟下分成三人一列的縱隊行動,或直行,或兜繞着圈子,整個數里地方似乎全是騎兵的矯健身姿。

在騎兵對沖演練時,對面的關門上傳來警訊聲,明軍的軍旗也開始招展起來,然後看到大隊的明軍狼奔豕突上城,在關城和敵台之上駐了很多人,密密麻麻的看起來人數不少,也有兵器和鎧甲的反光,離的尚遠,明軍將士象是玩偶一樣,手中的刀槍如小草的草尖,只是散發著金屬的光澤。

這樣的情形這幾天已經發生多次,每一次孫敬亭都感覺關門上的明軍人數越來越多……想來也並不奇怪,商團軍給了明軍充份的調動時間,薊鎮營兵雖不堪用,人數是實打實的都存在着,薊鎮地方是畿輔要緊地方,兵馬遠不及帳面上的十二萬,也沒有八萬多人……這向年來歷次向遼東和遼西增兵,薊鎮每次都有出兵,每次均是損失乾淨,自然兵力大減,現在五六萬人還是有的。

這些兵馬實則無大用,從崇禎二年第一次入口就看的出來,薊鎮兵連守城也守不住,諸城均是很快陷落。

要知道後金兵繞道幾千里而來,主力只有六千左右的戰兵,連這樣也打不過,野戰不行,守城也不行,表現確實是比遼西差的遠了。

如果商團軍一到古北口立刻強攻,憑守關的幾千人根本擋不住,然後勢必破竹,薊鎮兵連集結的功夫也沒有,定然現在全境失陷,十天之內,永平薊州各府不保,薊鎮兵談什麼集結,怕是早就灰飛煙滅了。

“其實叫他們增兵也好。”梁興在一旁以軍事主官的身份點評道:“孫先生不必擔心,別看他們人多,烏合之眾,人越多反而越亂,憑白把少量精銳也扯亂了。”

這倒是至理,孫敬亭略有所悟,不過不是帶兵的人,其中的彎彎道也不必懂得太多。就象剛剛杜伏雷說起一些炮兵的專業術語時,孫敬亭也並不懂,但他知道火炮已經就位,並且多是六磅炮和九磅炮就行了……六磅炮打里半,九磅炮打二里半,如果是要加大殺傷能力,六磅炮移到一里之內,九磅炮到里半距離最好,那樣就殺傷更多。

看城頭上,密密麻麻的站了太多兵馬,人數一多,反而相當混亂,旗幟什麼的也相當雜亂,調度起來似乎也是沒有章法……孫敬亭是不知兵的,但當年在東山會卻也是當地礦工團練的首腦人物,略知一二,從眼下看來,對面的混亂無序也是相當明顯,不待多言。

“就是咱們在這裡僵持着。”梁興說道:“時間越久對面士氣越高,仗就越難打,孫先生明鑒。”

梁興是樞密使,孫敬亭不能干涉他日常對樞密院的管理,具體的軍務也是樞官院指揮,畢竟參謀諸司已經劃在樞密院那邊。

但事涉戰和大計,是打還是不打,或是退兵,這些事只能是孫敬亭拿主意。

相國相國,就是以國事相托,張瀚有言在先,一切大事均由孫敬亭關白決斷,而事後向自己負責即可,也就是說,孫敬亭主持所有大事,只要向張瀚一個人負責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孫敬亭咬牙應了一聲,但始終難下決斷。

打是不可以的,但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兵臨城下,壓迫大明改弦更張,這是孫敬亭定下來的方針,不過迫近之後,只傳來薊鎮大舉增兵,官道上源源不斷全是軍旗招展軍伍前行的消息,這令孫敬亭有些驚愕和詫異,由是也領悟到了一點,大明已經以和記為最大的敵人,這一點看來是形成共識,而孫敬亭沒有想到這一點,看來是要棋差一着。

當初東虜勢大,王化貞拋掉百年世仇轉向蒙古求助,朝中並無嘖言。一來是王化貞是東林幹將,攻王化貞就等於和東林為敵,當時的東林是最顯赫的時候,所謂眾正盈朝,而且講對噴,東林的那一群噴子天下無敵,誰敢和他們放對?二來就是大家都看的出來形勢,對東虜的戰事一再慘敗,女真人已經超過蒙古人成為生死大敵,以敵之敵為友,所謂化敵為友,誰也說不出不是來。

孫敬亭對林丹汗經常威逼勒索的事還是很清楚的,原本以為大軍一旦壓境則薊鎮守備文武官員必定妥協,無非是件馳禁和記商行的小事,誰料居然僵持到如此地步,這只能說明一點,大明已經將和記視為第一大敵,位在東虜之上。試想當初王化貞能求助林丹汗,他能求助努爾哈赤嗎?

這麼一想,除了有些受挫感之外,也是有一種委屈兼憤怒俱有的情感。

和李慎明不同,孫敬亭也能滿足於張瀚北面為王的局面。

大明天子無明顯失德,天下尚算太平,國運似乎並未到亡國邊緣,這種情形下孫敬亭對強行攻入大明也有一定的心理障礙。

北邊為王,降服北虜,徹底吃下這萬里疆域,上對祖宗,下對子孫,皆可無愧,也是開國之臣,堂堂正正,日後史家提起來,必定也是只有讚頌之詞。

不料張瀚回鄉,大明還是變本加厲,已經視和記為第一大敵,這叫孫敬亭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之感……

張瀚就不會奇怪,這是時勢變化之後必然之事,哪值得委屈或奇怪……

孫敬亭回到營地時,照樣對了口令方被許可入營,營中各處規劃相當齊整,肅然有序,將士們或是訓練體能,或是操演器械,一如往常。

哪怕是臨陣之時,只要沒真的打起來,商團軍的操練也是片刻不停的。

孫敬亭含笑觀看了一會,感覺將士們仍然很賣力,只是精氣神展現出來的相當一般。

這也難怪,很多將士已經出征近半年時間,從對察哈爾預備開戰時就在營伍之中,然後各部陸續往西邊開拔,接着就是連番征戰,幾個月的戰事陸續有千餘將士戰死,受傷的也有幾千人。將士疲敝厭戰是理所應當之事,不應當責怪他們。

事實上能維持住現在的訓練水準和士氣,平時的管理和訓練,還有薪餉待遇福利一整套的功夫都是做在了前面,若是明軍經過這麼長久的調動和激烈的戰事,恐怕士氣早就跌落到了谷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