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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組掩護,繼續向院內轟擊。”陳獾沒敢耽擱,援兵隨時趕到,每一秒鐘的時間都是相當的寶貴。他將人員分成三波,最西側的率先撤走,中間和東側部分的緊接跟上,按事前規劃的粗疏的道路,他們將在外圍和早前的第一隊和第三隊的人員會合,並且趁着夜色和混亂盡量逃走。

“到荒野之後大家就分散走,不要講小隊了。”陳獾盡量言簡意賅的道:“渡過太子河,抵達第一警備哨點會合,等候大家十五天。”

就算在荒野中流浪躲避敵人的追捕,白天潛藏晚上行動,三天就能抵達第一哨所,十五天到不了,應該就是永遠都到不了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些遼人出身的隊員幾乎要違抗命令繼續往院落里沖,老奴就在六十步開外,看的相當的真切清楚,對這個老屠夫所有人都如雷貫耳,在一個個血與火籠罩的日夜裡,他的名字代表的就是遼民的血淚,在場的遼民隊員中,幾乎無一人不與眼前這個奴酋有家仇血債,如果目光能殺人,這些隊員的眼光已經足夠把努爾哈赤千刀萬剮。

當西側隊員在激蕩的情緒中完成了初步脫離後,陳獾開始下令中間的隊員後撤。

這樣的後撤肯定有相當的困難,葛布什賢們加大了射箭的力度,同時院門內的葛布什賢已經發覺敵手在後撤,他們的戰場經驗無比豐富,已經盡量想往門前靠攏,必要時殺出來阻擋,盡量把這些突襲過來的漢人多殺傷一些。

還好炮組往院門一帶又開了兩炮,打翻了走在最前的幾個葛布什賢,使得對手的行動再次謹慎下來。

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四周的火光之下也有一些女真人持弓往這邊跑過來。

陳獾連接做了好幾個手式,後隊的人開始接連把火銃打響,密集的火銃響聲和炮聲頓時把女真人的喊殺聲壓了下去,一群葛布什賢被打的抱頭躲閃,剛起來的勢頭也被壓了下去。

打空了的火銃之後所有後隊人員開始迅速撤離,每個人都用最快速度奔跑着,而陳獾帶着中隊三十多人和炮組成員開始斷後。

越來越多的女真人湧現出來,火光和暗影處似乎處處是人頭涌動,弓弦拉滿又鬆開的崩崩響聲不停,箭矢也越來越密集。

陳獾並不慌亂,他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場合,危險來自內心和反應,眼前的情形還遠沒有到絕境,女真人最近的也在幾十步外,只要進退不失序,大部份人肯定都能退走。

身強力壯又經驗豐富的李方奉命帶着炮組,四門小炮的炮管已經隱隱顯露出火紅色,連續的擊發對這些小型火炮的炮管是超出負荷的考驗,還好軍工司出品的火炮雖然形制和大明工部所出的火炮一樣,質量卻甩出不知道多少條街,最少到目前為止還不需要考慮炸膛的危險。

炮組成員都在等候陳獾的指示,壓制想衝過來的女真人這四門火炮是最大的依靠,在得到指示前,他們繼續清膛和裝填,哪怕隨時可能會炸膛。

所有人都很緊張,大家有命喪於此的覺悟,但並不代表就一門心思求死,這世界上除了極少數人之外沒有人願意輕易失去性命。

在沉重的呼吸聲中,幾門火炮陸續打放,這一次沒有轟擊葛布什賢,而是往右側大股女真人的來路轟擊過去,那裡已經有少量的女真人衝過來,大片的彈雨之下,那些冒進的人被打翻了一地,這一下女真人才知道厲害,原本就被一片火海所阻,只有少量人繞道或是冒險穿過,被一輪炮轟擊之後,那些急着跑過來的白甲和馬甲們放慢了腳步,等候大隊人馬推平那些燃燒的房舍一起衝過來,在等待時,他們只能用弓箭干擾行動隊員們的動作。

有一些沒燒起來的屋子上也站滿了人,那些不起眼的人群中可能就有某個阿哥或某個貝子,狼狽不堪的從火場中穿梭過來的可能是某個固山額真。

老汗在危險之中,沒有人敢遲疑怠慢,這些親貴們被迫冒着極大的風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自起兵以來,渾河血戰之後,再也沒有什麼戰事能威脅到這些女真的高層們,在此時此刻,他們卻不得不冒險穿梭在火場之中,面臨著火炮和火銃轟擊的風險,看着彈丸打翻那些沖的靠前的人,往湯池來是所有親貴難得的榮譽,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會遭遇到這樣的危險和危機。

四處的火場燃燒的極為厲害,灌滿了猛火油的罐子一燒就是一大片,第一隊的人最少扔了上百個罐子,幾乎是整個湯池都燃燒了起來,如果不是這樣的混亂,恐怕陳獾他們也早就被包圍起來了。

隱隱傳來婦人和孩童的哭喊聲,她們可能被困於火場之內不得逃出,面對大火只能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喊。

這對女真男子來說也是嚴重的打擊,他們在漢人的地界燒殺搶掠,曾經無數次使漢人婦人發出這樣的哭喊聲,那時候他們鐵石心腸不為所動,甚至看着婦人的哭泣而發出由衷的大笑聲。殺害漢人男子,搶掠漢人的女人,使她們不停的悲叫哭泣,這是女真戰士的榮譽和樂趣,而此時此刻,他們自己的婦孺卻在火場中哭泣呼救,他們因為要救援大汗而不得不將這些婦孺棄之不顧,哪怕是親貴大臣們的家眷也是一樣。

這個時候只有大汗最為貴重,誰敢去營救自家的婦孺,大汗脫困之後,免不得要在頸間被斬上一刀,甚至全家被殺亦不奇怪。

聽到這樣的哭叫聲對女真人的士氣是嚴重的挫傷,很多人的動作更遲疑了。

他們沒有想到,這四門看起來只有孩童大小的火炮卻是有如此的威力,打放不停,火炮的轟鳴聲也不停。

固然這種小型火炮打放的聲音並不大,並沒有叫人覺得山崩地裂的威勢,比起寧遠城頭那幾千斤重的巨型火炮,眼前這四門小炮更象是小孩子的玩具。可是這些“玩具”卻遏制了所有人向前撲的**,並且使空地上留下了相當多的屍體。

岳托等人在不停的調整隊列,派出更多的人員撲火,爭取更大的展開兩翼的空間。

在短短時間之後,四門火炮又重新裝填完畢。

後隊的人員已經也撤向明亮交雜的地方,炮組成員看向陳獾,等候最後的命令。

陳獾做了個手式,相當明確的命令,炮組可以自行完成最後一輪擊發,然後棄炮撤離。

幾門炮陸續打放,試圖打擊那些離的更近或密集的人群,不過效果不是很好,這一次女真人散的很開,也並不冒失前行。

李方看看院內,葛布什賢們從剛剛那一輪火炮的打擊中又恢復過來,雖然院落中又多了幾具屍體。

他們再次結陣,顯示出超出普通士兵的強悍的堅韌。

努爾哈赤手挽多鐸,幾個持盾的侍衛正在說著什麼,應該是勸老汗趕緊回屋內去。

沒有人勸努爾哈赤往後院逃走,那邊一片漆黑,不知道來襲的漢人會不會有什麼埋伏。

現在局面相當明朗了,漢人已經在退走,大片援兵趕來,甚至散開成扇形,應該是岳托想把所有來襲的漢人一網打盡。

從一片混亂來看,這個目標很難完成。

但這一次突襲刺殺行動毫無疑問是失敗了,葛布什賢們牢牢的守住了院門和高處,突襲者們沒有辦法突入進來。

這是一次魯莽又天才的行動,坦率的說,真的差一點就成功了。

努爾哈赤如鷹隼般的眼神盯着那些在院外的漢人們,他看到了漢人們在撤退,仍然不得不驚嘆這些漢人的矯健身手和過人的膽魄。

最近的女真射手只有幾十步,很多撤退中的漢人都中箭了,但他們身披鎖甲,身上射中的箭矢並不能影響他們的行動,他們一樣很快捷的撤退,並且退的時候並不慌亂,由於火銃多半打放了,在撤退時這些人還會用手中的短弩射出利箭,一些沒有防護的旗丁射出的箭矢不僅未能傷人,自己反而被這種短弩射出的勁箭給射穿了,一蓬血雨拋灑的同時,留下一長串的慘叫聲。

努爾哈赤輕輕嘆了口氣,低頭對多鐸道:“小十五看清楚了嗎?戰事就是這樣,就算人多勢眾也未必能輕鬆取得戰果。我女真諸申講究陣戰之法,令行禁止,且甲堅兵利,明軍將門**,士氣低迷,將士缺乏訓練也少甲胄強兵,所以我軍能接連大勝。如果漢人都如眼前這些人這樣,有敢在虎口拔牙的膽魄,又有這樣強悍的身手和這麼多優良的兵器,我們想踏入明國,恢復當年大金的疆域,恐怕就是很難辦到的事情了。”

這樣的話,努爾哈赤也就是在最親近的心腹和最疼愛的幼子面前才會說出來。如此坦承敵人的強大在女真人來說是很困難的事情。

他們最擅長做的事就是吹牛皮,滿文老檔里從來不如實記錄女真人的死傷,只有明軍一死幾萬人十幾萬人,滿洲八旗的戰損率卻是可以忽略不計。

事實上從很多高層的史料記錄來看,諸多女真名臣統帥的子侄都有戰死的記錄,從梅勒額真到牛錄額真,戰死的女真將士相當的多,更不要提普通的馬甲或步甲旗丁了。

從起兵時女真人六萬丁,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他們入關時還是六萬丁,這麼多年女真人口沒有增長?還有抬旗入旗籍的漢人,還有那些從密林深處攆出來加入滿洲八旗的那些野人女真,他們最少有幾千上萬之數,在連綿不斷的戰事中不斷的補入丁口,結果近二十年的時間還是六萬丁?

一統之路漫長而艱苦,明軍哪怕再弱也是一群拿刀槍的人,臨死的時候也可能會反撲,但凡明軍有今晚的這一群人十分之一的表現,女真人根本不要想着能沖入關內,更不要說一統天下了。

甚至可以說,想保住現在的局面都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