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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恍惚,已是元和十五年春。

皇帝李純到是沒有如李忱擔憂的那般暴病身亡。唐人制丹,已與前世大為不同,毒性太烈的丹藥經過若干次處理後,毒性大減,皇帝服用之後,身體雖然是一天不如一天,卻也並與如李忱相象中那般可怕。

這兩年來,皇帝習長生術,好女色如故,宴樂享受更是毫無節制,卻因體格健壯,雖然身體大不如前,卻也並沒有支撐不住的跡象。

元和十四年,皇帝下詔迎佛骨至京師法門寺中供奉,長安城中大半居民信佛,佛骨至日,京城內萬人空巷,齊迎佛骨。

對皇帝服丹並不反對的刑部侍郎知制誥韓愈上書皇帝,因表章中有聲稱信佛帝王不得長壽的悖逆言語,惹的李純大怒,差點兒便將韓愈誅殺。因宰相裴度等竭力營救,僥倖得脫性命,被貶至潮州為刺史,戰天鬥地去也。

元和十四年,王師擊破平盧鎮。節度使李師道被部將劉悟誅殺,頭顱斬下,傳首京師。

幽州節度使劉濟震怖非常,向朝廷納款歸降。魏博節度使田弘正、成德節度使王承宗一併歸降朝廷。

天下自安史亂後,復歸形式與實質上的一統。

天子李純以前所未有的強勢及自信統治着這個國家,而因為其擁有的巨大聲望,不管他在治政上有任何的缺點或是不足,都無人敢於質疑他的權威。

皇帝雖稱不上壯盛,在朝會和內廷時卻也是精神奕奕,無有病容。

李枕此時已五歲出頭,皇帝對他的寵愛如昔。因擁有記憶,看書讀詩對他來說已非困難。而唐人還有明算等數學學科,依教導李忱的宮女之言,李忱在明算上的造詣,已經可以去應試了。

至於騎射功夫,李忱自能行走,就在這方面顯露出皇子強過許多的興趣及天份。

大明宮南方的西內苑,方圓十餘里,其中熊、獐、虎、豹等大型野獸,亦有狐、鼠兔、雞等小型野物。

李忱來自現代,縱是自幼在農村長大,除了家裡養的動物,就沒有見過什麼野獸。四周全是工業文明的痕迹,什麼工廠污水,化工廢氣,工業殘渣到處都是。李忱家鄉又是以小型工廠眾多聞名,抬頭看天,全是灰濛濛一片。

在那樣的環境里,放個屁都是灰的。

自到大唐之後,年紀幼小,除了衣拿伸手,飯開張口,最大的享受無非是碧空藍天和泌人心脾的清新空氣。

四歲過後,李忱已經可以四處遊走。甫入西苑,便被裡面看似隨意,卻又有序的自然風光打動,閑暇無事,春獵秋遊,或行獵,或觀景,除了要侍奉皇帝和母妃外,大半時光到泡在這個苑內。

至得此時,他已可以拉動數十斤的勁弓,死在他手下的野物不知凡已。除了危險的大型野物,行獵時,已無需內侍幫手。他如此沉迷於此,舞刀弄劍,打熬體魄,一則是習武以圖自保,二來這時代別無消閑娛樂,打獵乃是貴人最喜好的娛樂活動之一,李忱一心習學,自然比尋常人強過許多。

這一日,他又在西內苑消磨半天,直到傍晚日落時分,方才興盡返宮。

因皇帝又添幾個皇子,如李忱這般的,年紀漸大,與母妃住在一處已頗不便。皇帝在元和十四年詔令內園使在大明宮內修建五王院,將十歲以下的皇子聚集一處居住,以便照顧。

若是往昔,李忱自然要返回五王院中,梳洗用飯之後,再去紫蘭殿見過母妃,便可歇息。

今日與往日不同,陳妃生日,中午雖然已經由皇帝賜宴,諸宮嬪妃或親至,或派遣使者道賀,李忱亦隨侍在旁,迎來送往,極盡孝子之職。

到得晚間,外人自然散去,李忱身為人子,卻仍須回紫蘭殿陪伴母親。他與陳妃的感情,又似母子,又如姐弟,但有時隱約間,又彷彿是自已的小妹一般,幾種情感夾雜在一處,連當事人也弄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便是陳妃是他在這世上最親厚之人,這一點到無庸懷疑。

待他蹦蹦跳跳,回到紫蘭殿時,陳妃已經卸下盛裝,卧倒榻上,由親近的侍女輕輕捶腰,以解疲乏。

李忱先是上前跪下,老實行了一禮,然後笑嘻嘻問道:“母親今日,想必是大有所獲?”

陳妃見愛兒來到,雖然心中鬱鬱不樂,卻也忍不住解頤笑道:“看你,一臉的汗,想必又去張弓搭箭,射獵去了。今兒打了什麼,也不送來給娘親享用。”

李忱搖頭笑道:“兒今日不過是在漢宮中玩了一會,並沒有射獵。可惜那漢朝的末央宮,在西苑內無人看管,已經殘敗不堪。若是兒能做主,一定要讓人重新整修才是。”

“這到也沒什麼,內園使魏弘簡與咱們母子親厚,你尋他派人去整修便是。”

李忱先是說的興起,見陳妃一臉不豫之色,因疑道:“母親,今兒是大壽的好日子,怎麼如此神情?”

他進殿之時,看到各式貴重禮品堆滿外殿,原以為陳妃必定滿心歡喜,卻不料她神情鬱郁,竟仿似有凄苦之色。

見陳妃問而不答,只是嘆息搖頭。李忱一時恍然,心道:“皇帝老子也太無情,我這娘親不到三十,在他眼裡已經是黃臉婆一個。雖然因自已的原故,並沒有薄待陳妃,卻也極少到這紫蘭殿來。今日娘親生日,他只是下旨賜宴,卻是人影不見,也難怪人傷心。”

雖知如此,卻也別無他法。只得陪坐在旁,小心安慰。陳妃見兒子如此孝順,心中大覺安慰,因含笑向左近宮女吩咐道:“皇子既然已至,吩咐人開宴。”

他母子二人到也不圖排場,只傳人送來幾樣清淡小菜,聊以佐餐便罷。李忱挖空心思,尋些笑話說給陳妃取樂,見母親臉上顏色漸漸迴轉過來,心中甚覺安慰。

及至飯畢,兩人對坐飲茶,陳妃因吩咐道:“傳九妹來,令她吟誦最近的新詩與我兒聽。”

她對李忱不好詩賦,很是不滿。捉着機會便要人吟讀當今大詩人的新作與他聽,指望潛移默化,令李忱轉性。

李忱到也並不討厭,只是打定主意,聽便聽了,費心思學做,那還是敬謝不敏。

那名叫九妹的宮女聽聞吩咐,立時捧着自坊間抄錄的近人新作,至陳妃母子二人身邊,輕聲吟讀。

李忱見她不過也是十餘歲大,膚白若水,眉清目秀,鼻子挺拔高俏,額點梅花,唇塗萬金紅,兩腮還帖有金箔花鈿,使得這小小女孩兒平添幾分婦人嬌媚,分外美艷,一時間,竟看的呆了。

一時間懵懵懂懂,竟沒有聽她讀些什麼。直待陳妃將手中茶碗重重一頓,那九妹嚇的住口不讀,李忱方迷迷糊糊聽到,這宮女最後兩句讀的卻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翰林學士元稹的這首《行宮》自問世那天起,就在大唐皇宮中廣為流傳。唐宮中使用的宦官和宮女人數,遠超後世,三大內並西內宛,唐宮內宮女人數早已破萬。一入宮門深似海,除極少數被皇帝看中,升為嬪妃者,或是更幸運一些,被放出宮外的,大半宮女只能在勞作中日復一日,直至老死。

陳妃正傷心自身遭遇,這九妹此時讀的這首,自然惹的她大怒。

李忱心知要糟,這位母親大人雖然待自已極好,卻已是貴人脾氣,經常杖責宮人。這小小宮女若要是被她命人拖出打上幾十,只怕性命難保。

忙笑嘻嘻向陳妃道:“母親,這小宮女知道些什麼,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到是做這詩的人,委實該打。”

“兒有所不知,這首詩……”

她停住不說,殿內宮人自然知道其意,一時間退了個乾淨。

李忱見那九妹嚇的花容失色,與其餘宮女一起躬身退出,心中大是憐惜。

陳妃見左右無人,方又向李忱道:“吾兒年紀大了,有些事為娘卻也不必再瞞。這首詩,乃是為娘着人令元稹特意做的。”

李忱嚇了一跳,驚問道:“娘親,當年漢武皇后托司馬相如吟長林賦,那是被逼無奈,娘親何必如此。況且,他寫的是宮女,和娘親也不很相干。”

心中忍不住又嘀咕道:“你自已命人做詩,現下又聽到人吟讀,還來發火,也太莫名其妙。”

“吾兒不知,這詩作么,就是民間口碑。皇帝自平定藩鎮後,縱情聲色,宮女越收越多,宮內陰氣逼人,去年關中大旱,正是因此。娘命人做些宮怨詩,不過是想讓你父皇警醒。”

李忱心中苦笑,知道這娘親實在不是干政治的料。那郭妃等人,與朝官溝通聯結,勢力大漲,京中禁軍,也多有涉足。而陳妃因自已受皇帝寵愛,也頗有一些宦官及朝官支持,自已勸她不可用陰謀手段,她便指使人寫這樣的詩作泄恨,卻也滑稽。

他忍不住勸道:“娘親,這元稹在朝中名聲很是不好,娘切切不要讓人知道他與娘親有瓜葛。若是父皇知道,更是不妙。”

陳妃恨道:“那郭妃賤人,見你父皇疼你,暗中不知做了多少手腳。近日宮中氣氛不對,郭氏家人來往不絕,兒要小心!還有,那吐谷承崔一派,最近與神策左軍將領溝結密謀,蠢蠢欲動。皇帝每天只顧着女色,國事交給宰相,內事交給宦官,這樣下去,可不得了。”

李忱聽的眉頭大皺,他這些天一直泡在西內苑中,根本沒有心思過問這些閑事。自上次服丹事後,他已知自已年紀太過幼小,只有逆來順受的份,強行插手,只會殃及自身。

此時聽陳妃如此一說,他心中暗道:“難道皇帝壯健如昔,國家安穩,這些人還能鬧出什麼亂子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