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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如葉知雨等人所料想的那般。李德裕表章奏上,朝野上下除了牛黨心腹之外,再無人肯回護牛僧孺等人。

內侍、知內侍省事、觀軍容使王守澄有心維護,卻已是自身難保。

自當年殺害憲宗之後,王守澄與梁守謙、崔潭峻等人合稱“四貴”,在長安城內一手遮天,無人能與其抗衡。

除了帝國的日常事物和運轉交給政事堂中的各位宰相之外,中央禁軍的軍權,派往各地節度的宦官監軍、驛路使、轉運使等各式各樣的官職差遣分別將地方的軍權財權抓在手中,與中央宦官遙相呼應,形成犄角之勢。

可以說,自漢朝以來,中原王朝的宦官之禍,從沒有如同大唐這般的慘烈。除了不能擔任宰相,或是取代皇帝,整個宦官集團已經無人可制。

唯一可以對掌權的高位宦官產生危脅的,便是集團內部的後起之秀。老人已垂垂老矣,卻霸佔着權勢不放,年輕一輩的宦官亦是貧苦出身,好不容易可以有出頭之日,卻被老傢伙們壓在頭頂,這口氣如何能消解?

自崔潭峻、梁守謙等人病死之後,王守澄獨木難支,先是讓出中尉一職,繼而連樞密使亦不得不交卸給旁人。

中尉執掌禁軍兵權,樞密使負責內朝機務及與外朝宰相的溝通,失卻這兩個要職後,王守澄只不過得到了觀軍容使的榮銜。

觀軍容使乃是元和年間設置,名義上是整個中央禁軍的指揮,其實並不能調遣一兵一卒,不過是用來安置退體年老上宦官的虛職罷了。

李德裕的表章一上,王守澄自然明白,表面上是牛李黨爭的爆發。其實不過是宦官內部爭權奪利的又一次升級。

他到也算識趣,坊間正議論紛紛,不知道他如何應付這一場風波。仇士良等人宵夜居於神策軍中,不敢怠慢,唯恐這老狐狸猛然發力,到時候猝手不及。就在長安城內氣氛壓仰,一場爭鬥可能瞬間暴發之際,王守澄卻修表上奏,請求告老致仕。

表章急速馳送驪山,敬宗皇帝對他本來就絕無好感,雖表面尊敬優禮,內心實則深惡之。多年前那場宮變,皇帝差點死在宦官手中,很難說是不是王守澄在背後搗鬼。

沒有他的支持,蘇佐明等人未必有那麼大的膽子。天子駕崩,皇位空懸,自然是大宦官們掌握國柄,左右國家的良機。

是以表章一至,皇帝立時允誰。

此人一去,他屬下的各軍辟仗使及內宮諸使立時被仇士良等人清洗乾淨。內患一清,宦官集團一起動作,或是在長安製造輿論,或是赴驪山當面向皇帝陳情。幾次運作下來,與神策右中尉楊欽義私交甚好的李德裕被召入朝內任禮部尚書,同平章事。

李德裕入朝為相,牛僧孺到也識趣,不等朝廷發落,自行請求辭去宰相。他如此光棍,宦官們卻與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朝命下來,任命牛僧孺接替李德裕為淮南節度,即時到揚州與李德裕交接。

他出長安那天,帶了數百家人,赫赫揚揚,門生故舊數千人至通化門外送行,到也並算不上凄涼。

與他相反的是,名聲與從政以來的清譽都遠過於他的白居易亦是在今天出城,場面卻是小了許多。十餘人圍着白府的幾輛大車,與籠手而立的白居易說笑送行。

劉禹錫眼見牛僧孺那邊熱鬧的不堪,身着朱紫緋綠衣袍的官員們花團綿簇一般,將罷相出京的牛僧孺團團圍住,或是馬屁奉迎,或是出謀獻策,甚至求神問卜,各式花招層出不窮,令人生厭。

他在地方久了,很是討厭見到這樣的情形,打定了主意要先行離去,因排開眾人,上前向白居易道:“樂天兄,此去洛陽從此可以寄情山水,做一個富家翁了。仕途險惡,弟亦不願再在長安耽擱。過些時日大局穩定,不使人注目時,弟一定請求往東都任職,與樂天兄為鄰。到時候詩歌唱和,豈不快哉?”

白居易原本嘻笑自若,此時見劉禹錫如此消沉,不禁臉色一黯,向他道:“夢得兄,前番回來之時,你還賦詩云: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今又來。當時意氣風發,令人羨慕,怎麼到得今日,卻消沉至此?”

劉禹錫苦笑道:“那不過是書生狂悖之語,怎麼能當真。此次回京,原以來可以施展平素夙願,為社稷百姓做些事情。怎料朝廷現下不但是從生,還形成黨爭。去奸臣權臣易,去朝中結黨難。今日事,樂天兄也是見到,朝野上下,不以這牛某人誤國而恥之,維以是本黨之首而維護交結之,這般下去,除非將朝官盡數革退,一個不用,否則黨爭一事,絕難消除!”

他在貞元九年便擔任監察御史,以博聞強記,英敏果敢著稱。若不是急於求成,加入王叔文一黨,只怕宰相也早就做得。即使被放逐蠻荒,也並未放棄過胸中報負,被時人美譽為真男子。

憲宗一死,當時的宰相裴度即時將他召回長安。其後不過兩年,又因得罪李逢吉等人,被重新趕回地方。此次好不容易因牛黨失勢,回到京中,卻已經是兩鬢蒼蒼,意氣消沉了。

見白居易還要張嘴再勸,劉禹錫微笑擺手,轉身負手,到自已家人身前,接過馬匹韁繩,輕拍兩下,翻身上馬,向白居易等人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你我諸君,只怕都是日薄西山,來日無多。”

說罷,也不待諸人回話,已是打馬去的遠了。

各人心中均是雪亮,此人說的是自身年紀身體,其實暗有比喻,不過是說大唐江山已經難以支持,覆亡在即。

“劉夢得一生蹉跎,晚來悲觀至此,孤亦為之心酸。”

眾人正自發獃,卻不防旁邊有人,已是將他們的對話聽的清楚明白。眾人均是倉皇轉身,卻見是光王李忱,正騎於一匹棗紅馬上,手持馬鞭,背負弓箭,正含笑看向諸人。

一見是他,各人立時放下心來,均想:“他想必不知道劉夢得話中深意,只以為是晚上自況。若是在這當口,被人知道劉某人又如此胡言,只怕連性命也未必保的住。”

白居易趁着混亂,先用袖袍抹一抹臉上冷汗,強擠笑顏,向李忱道:“殿下如此打扮,必定是往城外遊獵。”

李忱點頭笑道:“說的正是。今日與內廷的飛龍廄副使、諸使,諸小兒一起出獵。趕巧在此見到白大人在此,枕讓他們先行,來此與白大人話別。”

他一時興起,想到這個後世大詩人年歲已高,將來未必有機會再見。是以拋開正事,先打馬過來,意欲與白居易送別。卻不料無巧不巧,聽到劉禹錫的誅心之語。心中雖是感慨唐室在士大夫心中已是淪落到如此地步,表面上卻也只裝着不懂,與各人虛與委蛇一番,便待離去。

各人原本正是頭疼他來,見他要走,卻也是求之不得。當下白居易領頭,各人上前行禮賠笑,巴不得這木訥親王快些離去。

正亂間,卻有白府小奴向家主稟報道:“大人,牛大人那邊派人過來傳話,說是牛大人要過來與大人話別。”

白居易與牛李二黨都沒有深交,亦無仇恨。此時聽牛僧孺要屈尊過來,卻也並不覺得歡喜。沒奈何,只得稍整衣裝,拱手而立,一直待那牛僧孺慢悠悠行將過來。

李忱被此事耽擱,到也不急着便行,待牛僧孺過來,看到此人因維州之屠丟卻相位,卻是沒有一絲愧色,反倒是春風滿面,直如升官發財一般。

他心知是此人故意裝做如此,卻總是心中厭惡。馬鞭微揚,也不下馬,只在馬上向牛僧孺招呼道:“牛大人即將離京,孤有事在身,不能從容敘話,誠為撼事。”

牛僧孺到也並不在乎這個閑散親王,當下微微一笑,躬身回禮,便也做罷。

眼見李忱要掉轉馬頭,他卻突然想起一事,不由高聲向李忱叫道:“殿下,臣聽聞李德裕入京之日,便要奏請陛下,發配眾親王至地方為官,殿下可知道么?”

李忱心中明白,此人到不是在乎自已的觀感,而是要調動一切力量,與李德裕為敵。

當下也不回頭,向牛僧孺答道:“此事孤已知道。”

“殿下,若是早些向陛下陳情關說,或許還有轉機。若是不聞不問,由他行事,只怕就難以迴轉。”

李忱肚中暗笑,卻又不得迴轉身體,做大義凜然狀道:“吾輩臣子,豈能坐食俸祿?孤在京中多年,早就抱愧黎民。李大人有此一議,甚合孤意。若是陛下允准,孤第一個請求至地方為官!”

說罷,略一拱手,再也不理會此人,轉身便行。

不過行得三五步,卻聽到牛僧孺向白居易道:“聽說樂天兄又納了兩個二八小妾?當真是好福氣。弟不才,曾服石鐘乳三千,在房事上甚有助力,不若抄下方子,讓樂天兄試用?”

李忱聽聞此言,當真是覺得匪夷所思,心中一驚,差點兒便從馬上摔落下來。白居易回答些什麼,卻是再也聽聞不到。

他打馬急行,心中卻不免暗想:“那個石鐘乳若是當真有效,或者可以試上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