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的身體被籠罩在一片純白的極光中，因此無法看到他的表情、神態。但他的情況和時魔又不一樣……少昊白帝，一位與天同壽的太古神明，行事風格向來光明磊落、進退有度，不像時魔那樣見不得人，需要將面容隱藏在黑暗裡。他周圍那層純白光暈乃是“天道”和“人道”的具象化，效仿於天，每一束傳出來的光芒都如劍一般鋒利。

沉吟片刻，他緩緩伸出手，拂過黑盒的表面。

“咔咔咔咔……”

這個6*6*6的大箱子開始發出變形金剛一樣的聲音，其表面瞬間亮起一陣明焰般的碧藍色漣漪，箱子六個底面上鑲嵌著的暗格像多米諾骨牌一般接連變化，旋轉、分裂、變形，最終組合成一排排蝌蚪文形狀的密符。說它是漢字吧……又不像，但你要說這不是漢字吧，又不可能，因為這兩個傢伙講的都是古漢語。

時魔不得不承認，縱然他自詡見識過不少奇聞異事，但這玩意兒他是真的沒見過。

但就算沒見過他也大致有數了——這玩意兒的造型自帶著一股極度壓抑的氣息，不出意外的話，它就是口棺材。

裡面一定裝著個人。

————

“您檢查過一遍了，有發現問題嗎？”

“……沒有。”白帝緩緩將手收回，語氣略微有些複雜，聽得出來，他對這種突然湧現出來的情緒也無所適從，“沒有問題，一切都很正常，那些羽族人……確實是天才。”

“羽族內部也非鐵板一塊。”虞舜轉過身去，遙望漆黑一片、沒有星星的天際，沉聲說道，“支持令郎的，對這件事無所謂的，對令郎恨之入骨的……大體可以分為三派。那些德高望重的元老無一例外，都是反對令郎的人，等他一但落馬，這些老羽族人連夜打造出這門【混元無極鎖】，都不需要我上門去求。”

身為姬璇的父親，白帝也不知道該對此作何評價。一群人如此積極地想要搞死自己兒子……說出來似乎也挺寒磣的。

“聽說這把鎖，是由息壤鑄成？”

“正是。”舜帝坦言道，“那些元老羽族難得上一次書，請求天上大能們賜下息壤，說是要為姬璇這個叛黨打造一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鎖。據說羽族地熔爐為此開了七天七夜，青藍色的火焰點亮了整片天空，落下的火星引燃一座又一座森林。”

“後來呢？”白帝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後來……”舜帝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接著說道，“春天的第一道雷被他們引入鍋爐中，完成了大鎖的最後工序——淬鍊。於是構成混元無極鎖的息壤從此被激活……即便是以令郎的神格與神力，也不可能從中逃脫。息壤的力量會使他陷入最低限度的能耗，沉睡數萬年……徹底達成被放逐的結果。”

“是這樣。”白帝感懷地嘆了口氣，將視線轉移到其他方向，“能親手送自己兒子最後一程，或許也不錯。”

“令郎是您子嗣中最有天賦的人之一，變成如今這樣，確實很可惜。”舜帝補了一句不偏不倚的評價，聽上去很像是例行公事，“但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不管是對您，對令郎，還是對中原大陸上的芸芸眾生。”

“至少在這一點上，我沒什麼可反駁的。與其縱然他繼續胡作非為下去，還不如將他逐出中原，還保險一些。”

……

“那，您要見他最後一面嗎？這很有可能是您與他在此世的最後一次相見。”

“……”白帝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拒絕了這個提議，再度伸出右手，反手一握！

感應到他的意志，如同一個六面魔方般飛速旋轉起來，內部發出的金屬摩擦聲和千年後才會問世的瑞士鐘錶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息壤本是神明的土壤，天生具有模擬萬物的能力，這會兒模擬出來的材料已經不僅是追求“硬度”了，更加追求“對神耐性”，可以將附帶神性的強大攻擊完全吸收進去，簡直就是為姬璇量身定做的。

大鎖裡面套著小鎖，小鎖又分成不同區塊，別看箱子就六面，裡面大大小小的鎖扳著指頭根本數不清。這些鎖不設鑰匙，完全由機關結構組成，且採用了神靈獨有的密印、文字，即便是墨子重生、魯班再世，看到這玩意兒也絕對無解。

而方才白帝那一握拳，便是最後的啟動指令，混元無極鎖已然發動，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他要送自己的親兒子進入永眠。

————

“……什麼人？”白帝忽然壓低嗓子吼了一句，驟然轉身，面朝向時魔的位置。

這一瞬間，兩個看不到臉的男人莫名對上了視線。

就如同前兩次一樣，時魔知道這個被稱為“白帝”的神就是在看自己……有些事情是沒有道理的，儘管這從理論上來說絕無可能，因為在時空門真的張開前，這個方向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望無盡的雲和無垠夜空。但時魔非常清楚白帝和自己的實力差距，光憑他身上傳來的那股浩然神威便足以說明一切了，對他而言，要看破躲在時空裂隙中的自己……恐怕不是什麼難事。

大事不妙。

風緊扯呼。

“想跑？”白帝已然看透了時魔的小把戲，冷哼一聲，凌空握拳，猛地朝自己這邊一拽！

“轟————！！”

山搖地動，雲海分開，從中間分出一道巨大的裂谷，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處。

而在時空裂隙中，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時魔還從未經歷過這種事，那個白光中的人不過輕輕一拽，竟然將整片時空裂隙都牽動了。無數道碎片朝時魔飛射過來，都被他有驚無險地躲閃過去，有幾波差點就迎頭撞上……時空裂隙驟然間變成一道瀑布，所有的一切都在朝身後飛去。就因為方才白帝的一抓，在他“正後方”憑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引力源，將這道時空裂隙中的一切都往那邊吸引過去。

自然也包括時魔，他就像一直被水流裹挾住的小飛蟲，身不由己，揮動自己羸弱的雙翼與之對抗，結果卻不容樂觀。這也讓他見識到了真正大能到底是什麼水準……僅憑白帝一人，便足以改變時空裂隙中的走向，引發這種光是想想就恐怖至極的連鎖反應。

稍一疏忽，時魔的身體又往後移了十來米，幾乎要掉出時空裂隙了。

要是真的掉出去，落到那兩個傢伙手上……自己還能有命嗎？

就算那個神不動手，剩下那傢伙也不是好惹的啊！何況自己現在還少了一條胳膊，單打獨鬥，可能不是他們任何一人的對手。

“啊——————！！”

一想到這種下場，時魔更是加足馬力，平生頭一次如此失態地吼叫起來。如果能看到他的臉，一定是漲的通紅，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猙獰。一番博弈之後，他總算是從白帝手中奪得了在時空裂隙中做功的權力……但見其雙腿一蹬，將超能力輸出拉滿，以一個將將好的逃逸速度正向飛出，化作一道光影，逃離了這片要命的引力陷阱。

時空裂隙在他身後塌縮，比起白帝的收網，他只快了將近一秒鐘。

————

“咚！”

一陣勁風撲面而來，清爽至極，卻沒能帶來任何東西。

雲海重聚，天地歸於平靜。

“……”白帝虛握了一下手掌，看向時魔消失的方位，沉默了好一會兒，喃喃說道，“讓他給跑了。”

“宵小而已，白帝不必在意。”舜帝淡淡說道，“連您一眼都承受不了，只敢將自己藏身在黑袍之下，留一個空洞的影子，躲在時空之間窺伺人間……這種角色不值得您上心。”

聽他的意思，該看到的東西估計一點都沒少看……只是舜帝這個人比較冷麵，你不說破，他就當沒看見了，隨便你看都無所謂。但如果時魔真的腦子一抽，選擇從時空門中奪門而出，那他動手的速度有可能會比白帝還快。

“那可不一定，方才這人……是從數千年後來的。”白帝掐指一算，因果在其掌中展開，三兩下便從一個更高的維度俯視下來，將時魔的一切推算得所差無幾。

“原來如此……是這樣……”

“虞舜，原本的計劃可能需要改一下了。”白帝思襯片刻，沉吟道，“我們將混元無極鎖投入歸墟。”

“歸墟？”虞舜怔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那個大海最深處的裂谷？傳說和天穹連在一起的地方？”

白帝無言點頭。

“恕我無禮，在下可不具備白帝這樣測算因果的神力，也不知道這個改變意味著什麼……如果白帝能指點一二，那是再好不過了。”

“是啊，為什麼呢？”這是白帝不知第多少次嘆氣了，但唯獨這次，他的語氣中暈染上了一種低沉的絕望，像是對某件事情的發展徹底放棄了，“因為……我的兒子肯定會從裡面逃出來的，不管羽族人將它做的多麼固若金湯、刀槍不入，該發生的事情，遲早都會發生。”

“到那個時候……”

“就只能把一切都交給命運了。”

————

兜兜轉轉一大圈，時魔又回到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在尹承一看來大概連一秒鐘都不到。

閃爍著寒芒的寶劍朝他胸口刺去，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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