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後,徐少陽忽然感覺自己被恐懼吞噬了——對他來說這是種很新奇的體驗。從小到大,他面對的危險情境也不算少,但從未像現在這般恐懼過……自己的雙腳站在化為沙粒,血紅色的沙粒,和琉璃純淨的白沙恰好相反,很像是在無形中暗示著什麼。
很快,這種詭異的現象便蔓延到小腿這裡,意味著他的兩隻腳完全消失了。沒有東西支撐,徐少陽“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兩隻手掌也開始“沙化”——他的身體就像由沙子堆出來的,稍微受到點力量衝擊,便會崩潰於無形,渾身都開始漏。
最要命的是,他感覺不到痛,或者說沒有任何感覺,唯一的觸感便是在倒地的一瞬,臉和沙地親密接觸,感受到了沙灘的冰冷和凹凸不平。
常識告訴他這不正常,但沒有痛覺,身體的預警機制便無法起效……但他的生命卻如風中殘荷般快速消逝,朱雀神力也無法再護他半分。
眾人也是頭一次看到這種情況,驚懼交加,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
已知的任何一種手法,都不能阻止他的死亡。
————
“你們知道嗎……人類的死,一共可以分為三種不同的情況。”時魔冷眼看著徐少陽一點點邁向死亡,解說的聲音中微微帶著笑意,“第一種,也是最常見的,是肉身意義上的死。心肺衰竭、斬首、掏心、窒息、摔成爛泥……這些都屬於上述概念,你們一定能理解的,我也不多加闡述了。”
“第二種就比較少見了——是靈魂意義上的死。人死之後,靈魂卻會以另一種形式迴歸天地。在不同的轄區,不同的文化中,對於人類死後的靈魂處理方式也不盡相同。但如果靈魂都死了……屬於這個人類的‘位置’就會從天地間消失,所謂‘神魂俱隕’,大抵如此。”時魔停頓了一下,將頭轉向尹承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前幾天剛剛經歷過一次‘靈魂上的死亡’,對嗎?”
“而第三種……迄今為止,幾乎沒有出現過,因為能辦到的人寥寥無幾。”
“時間,時間意義上的死。”
“不僅是在‘這一刻’殺死你,還要在上一秒殺死你,在一個小時前殺死你,在一天前殺死你,讓你在每一個時間段中都不存在!或許可以說,這個人已經在‘因果’中死亡了……他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在時間上殺死他,就等於在肉身和靈魂上同時殺死他,而且更為徹底!”
他再度耍了個槍花,但此時此刻,長槊周遭的暗紅色顯得愈發可怖,殺氣騰騰!
“等他徹底消失後,你們會慢慢忘記他的……因為這個叫徐少陽的人在各個時間都消失了,沒有出生,你們自然不記得他。”
……
“少陽……”
在巨大的驚愕之中,尹承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悲傷還是憤慨,但他的雙拳確實攥得比剛才更加緊了,爆豆一般的響聲從其指骨處爆出。
但仔細一看……隊友們的表情卻不像他這麼失控,略有些擔心,但總體上來說還算正常,甚至雲小白的嘴角還是微微勾起的,有種想笑卻不能笑出來的感覺。這一手把他的心態弄懵了,心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們出問題還是我出問題了?怎麼一個個都有恃無恐的?
再一看,徐少陽也從方才的驚恐中回過神來,除了臉色慘白點兒,神色也算平靜。
“諸位,看來我不得不再次體驗一種新奇的死法了……”他吞了口口水,勉強笑道,“拖住。”
“我們過會兒見。”
……
話音剛落,他的整個頭顱也化成紅沙,從內部崩裂開來,散落一地。
這就是字面意思上“死的連渣都沒有”。
“快要死了,稍微胡言亂語幾句也不是不能理解……”時魔儼然是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完全沒把方才徐少陽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冷笑著搖搖頭,管自己悶聲說道,“我已經用這種時間線上的抹殺能力幹掉了不少人,生還概率為零。用不了多久,連你們這些自詡‘正道人士’的傢伙都會把他忘得一乾二淨——看看眼前這堆紅沙吧,誰又能把它和一個不存在的人聯繫在一起呢?”
“而你們所有人,最後都會落得這個悲慘的下場,無一例外……”
“嗡————!!”
一道劍光閃過,強而有力的共鳴聲伴著光束掃來,將他的下半句話生生打斷。
奪目的光芒幾乎覆蓋了整片沙灘,持續了整整四十多秒,就連遠處的海水也受到影響,被吹開幾層漣漪,盪漾不已,幾乎沸騰。然而……等光芒逐漸弱下來後,卻見時魔仍站在這一劍光炮斬擊的最中心處,不動,他的造型和吃下這招前相比並無半分變化。就連他腳下所踩的沙地也沒受到影響,這一記光劍純粹就是視覺效果,花裡胡哨,實際打出來的傷害可以和零蛋劃等號。
如同泥牛入海,不見蹤影。
乾枯如腐屍的手掌輕輕搭在寶劍的側邊,另一隻手則是將長槊拄在沙地之中,宛若拄拐,這個姿勢可謂風頭出盡……好像是他用單手擋住了這一劍的全部威能。
事實上,時魔不過是又用了一次移花接木的小手段,將神劍打出的範圍攻擊完全“引導”至三天以前,一股腦全部傾瀉在海面上罷了。任你多大威力,對著無邊無際的海空放出去,除了濺起夠高的水花還能如何?三天一過,早已是風平浪靜,連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呵……”
反身將長槊一舞,單手擎住,在空中來了一記漂亮的迴旋,途中又變劃為刺、變刺為砍,這種靈活變招的防守難度無疑更大……驚愕之餘,凌如月只好先行退開一步,舞起長劍左右格擋,擋得火花四濺、連連後撤。時魔將手中長槊舞得一片紅光,尤其是由上至下的劈斬,每次與神劍碰撞時都能將二人腳下踩著的沙粒震開,有好幾招差點將她整個人都擊飛出去。
“你這把劍……真是絕世好劍呢。”給出如此評價後,時魔的身影驟然一凜、淡化,從原地消失了。
從而躲過尹承一第三次火車頭一般的頭槌衝撞。
“砰!”
這種憨憨式攻擊再度落空,這一次他撞進了遠處的一塊礁石中,大石塊愣是被他的鐵頭撞得碎裂開,碎石如下雨一樣落入海水裡,而他本人的腦袋則是被卡在當中,出不來了。
……
下一秒,利用能力“跨過”兩秒鐘的時魔再度出現在原地。他對尹承一併未多做評價,隨手揚起一招,槊鋒以一個絕妙的角度落在劍柄上——就像事前預演過一千次、一萬次。長兵器施加的力道本就比短兵器要大,再加上方才少陽被這玩意兒颳了一下直接就沒了……凌如月更是不敢讓自己的手背碰到槊鋒上的倒鉤,萬般無奈,只好鬆開五指,任寶劍掉在地上。
“明白了嗎,小姑娘,這就是‘未來視’。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我的觀測範圍內……你們贏不了的。”
“但首先……”
“我還有些私人恩怨要了結。”
————
話音未落,這道漆黑鬼影徑直越過凌如月,以驚人的速度朝後排切過去。儘管後面三人在正面戰場上的作用幾近於零,但好歹也是繃直了神經的,愣是一個都沒反應過來……時魔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蹬腿,腳都不沾地,直接像踩了滑板鞋一樣飄過來,眼皮一眨的功夫便飛到老王面前。他是第一個與之面貼面的人。
相隔不過一米,黑洞洞的兜帽中依然看不到臉……彷彿支持這玩意兒在動的真就只是件袍子。
但……
王承乾卻清楚感受到了時魔的視線,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淬毒的目光……彷彿凝聚了整個世界的惡意。
“史蒂夫·蘭登……”時魔的聲音如同從深淵中傳來,帶著一股奇異的迴響,“是時候付出代價了!”
他輕輕撥開王承乾刺過來的冷鋼匕首,縱身一躍,竟然在空中來了個大回旋,以完全違反重力定律的姿勢落到身後。還不等老王做出諸如過肩摔的應對,時魔便利用“未來視”近乎開掛的洞察力搶先一步,一拳打在他的右臂上端,直接中斷髮力,順勢再橫過長槊,往他腿部重重一掃。
“砰!”
十分小心地,沒有讓槊鋒碰到他。
卻將他整個人掃翻在地,順勢補上一腳,正巧踩在他的腹部。
王承乾只覺得源源不斷的氣力從其腳掌上傳來,即便他還穿著一套動力機甲,氫電池也已經馬力全開了……依舊沒辦法起身,被死死壓制住了。
他就鬧不明白,剛才這傢伙原地起跳能跳幾米來高,還用一個彷彿在向地心引力豎中指的姿勢飛過來,應該很輕才對啊!為毛這時候又變得這麼重了?他的身體到底是用什麼材料做的?
……
“史蒂夫·蘭登……我知道你在看。”時魔一點點彎下腰,黑洞洞的兜帽裡面,一雙不甘而又憤恨的眼睛直視著王承乾,語氣陰冷得讓人聯想到盤在墓碑上的毒蛇,“透過候選者的眼睛,你能看到地球上發生的一切。”
“還記得我吧?”
他掂了一下手中的長槊,將槊鋒遙遙指向王承乾的脖頸,無視了他憋得青紅的正臉。
或許在他眼中,王承乾根本無關緊要……不過是一個用來複仇的道具罷了。
————
“老王堅持住,我馬上來救你————!!”
不遠處的尹承一一聲虎吼,硬是將腦袋從碎石堆裡拔出來,順勢還沒剎住車,連滾帶爬地在沙灘上跑了一段,幾乎以頭搶地,看著有些搞笑。但再一細看,他臉上那股怒不可遏的神情卻是做不了假的……此時此刻,唯有一個成語可以形容他的面容:怒髮衝冠。頭髮根根直豎,面色猙獰,有如一頭下山猛虎,朝著時魔就撲過來了。
完全不計較後果如何。
原本想衝上去救人的凌如月都嚇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一步,目送尹承一從他身邊狂奔過去,省的和他撞在一起。
……
“……哦?”時魔難得停下手頭動作,扭頭,似是看了他一眼。
“對同伴竟然這麼上心嘛?”
“也是。”
“就算是【神羅】的兒子,也不可能什麼都和她一樣。”
他抬起左手,瀟灑地打了個響指。
“砰!”
尹承一停在半途中,不動了。
整個太陽系都靜止下來。
————
“嗒”、“嗒”、“嗒”、“嗒”……
王承乾聽到指針轉動的聲音,大若驚雷。在時間的縫隙中,他和時魔是唯二還在呼吸的生物。
“這六十秒屬於我……沒人可以打擾我們了。”時魔的臉隱藏在兜帽之下,無法看清,但王承乾覺得他此刻一定在獰笑,原本就刺耳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史蒂夫·蘭登————!!我永遠不會忘的,那一天,你像清掃垃圾一樣將我趕出了你的府邸。現在風水輪流轉,你的候選者落到我手上了。哈哈哈哈……老東西,狡猾的老東西,你們坐了那麼久的位子,也該洗牌了吧?!”
“拜你所賜,這小子身上也沾染了一股【虛空來客】的氣息,我看不到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對我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隱患,他就像一枚埋在各個時間線的炸彈一樣不可控。”
“不過沒有關係。”
他將槊鋒高高擎起,對準了王承乾的心臟。
“從現在開始……他沒有未來了。”
“透過他的眼睛,好好看著,這就是我對你的復仇!”
言畢,槊鋒重重刺下。
“當——————!!”
鋒刃穿破衣服,正巧落在【天罡地煞盒】上。
星火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