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尹承一愣是被一股冷風吹醒了,醒了之後腦殼嗡嗡地疼,完全沒有睡了六七小時該有的舒爽感。
睡眠太淺了,很容易被一點風吹草動驚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縮在睡袋裡怎麼都不舒服,反而是越來越清醒。萬般無奈,尹承一隻好輕輕拉開睡袋的拉鍊,墊手墊腳地朝正門走去。反正留在這裡也睡不著,索性去外面透透風……也省的心煩。
推開大門,一片荒蕪的街道映入眼中。冷峻的風從南邊颳起,如小刀子一般撲在臉上。尹承一強悍的身體讓他不知冷熱,但此刻觸景生情,竟然覺得這股風異常古怪,像是老電影裡那種昭示主人公不得善終的死亡g。抬頭看天,天上無星無月,一片漆黑,再加上四面八方的氛圍都極不友好,指不定哪個暗處還有海獸在窺伺這邊……到處都是敵人,有種說不出來的荒涼感。
事到如今,尹承一也過了“這一切恍然如夢”這個階段了,他只是覺得累——從身體到心理都很累,接下來要怎麼行動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也只有到這個時候他才由衷地佩服徐少陽,那傢伙是怎麼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還不出錯的?
本想著向大蟲討點意見來著,可自從對劉開泰念出“檮杌”這兩個字後,他就跟死了一樣默不作聲,半句話都不說,連那對標誌性的獸瞳都閉上了。尹承一別無他法,只好自己出來透氣,也算是緩解一下壓力。
————
一隻冰涼的手毫無徵兆地落在肩膀上。
“臥槽!”
被這麼一嚇他也顧不上什麼用詞了,當場蹦起來一尺高,反身就準備一拳揍上去了。還好金剛那標誌性的袈裟辨識度很高,讓尹承一在懵逼狀態下依舊認出了來人是誰,總算是在最後一刻收住了拳頭……但這一嚇可真是嚇得不輕,收住拳頭後,他兩眼發直地盯著他看,硬是連著喘了近一分鐘,心臟狂跳的聲音大若擂鼓,額頭上的冷汗淌個沒完。
金剛雙手合十,面色恬淡,略帶歉意地在心聲中問道,“小施主,我嚇到你了嗎?”
“……廢話……”尹承一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被什麼東西嚇住了,這會兒他的聲音竟然都有些啞,呼吸也一直沒緩過來,“大晚上的,我就想站在門口吹會兒風,然後你突然拍我一下,真是……我說你一個快兩米高的大個子,走路都沒有聲音的?連開門都沒聲音?你是故意想把我嚇死吧?”
……
“咚!”
與此同時,視野中的大蟲怒睜雙眼,這對一直都溢滿了霸氣的獸瞳第一次流露出幾分懼意。
“他的手怎麼這麼冷……”他像個神經衰弱的病人一樣喃喃說道,“小子,你一定要留個心眼,別傻不愣登地把什麼都捅給他聽。這個和尚……不是善茬。”
……
“我本來是想直接和你說話的,轉念一想……如果在這個時候你的腦子裡突然響起一個不是你的聲音,會更加恐怖吧。”金剛慈眉善目地微笑著,雙手合十,有那麼一瞬間尹承一真的很羨慕他的心境——即便是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下,這個僧人依舊能保持平和心態,“如果嚇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哈哈……”得到大蟲的警告後,他也是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乾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直接開口說話呢?為什麼非要用這種……類似心電感應的東西?”
“我也很想開口……人類的語言非常美麗,很多東西只有通過語言才能更好地傳達出來。”金剛以一個很小的幅度擺動頭顱,指了指自己的嘴,“但很可惜,我的‘語言’中蘊含著極其強大的力量,強行開口,反而不美。”
“力量?”
“這不重要……我想,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這裡吹風,也絕不會是因為我,對嗎?”他微微俯下身,眉眼之間堆砌出一個和藹的笑容,如同一位循循善誘的老師,“我看到壓力正在一點點吞噬你的心。即便你擁有一具刀槍不入的身體,你的心靈卻和一般人沒什麼區別——或者說,更加纖細。”
他忽然席地而坐,雙腿以標準的禪宗靜坐姿勢交疊,上半身依舊挺得如松柏一樣筆直。這種時候才更顯出金剛那驚人的身高……都坐下了,卻依舊只比站著的尹承一矮半個頭左右。
“和我聊聊吧……以團隊領導者的身份。”金剛已經在街上正襟危坐,並對他拋出了話頭,“離天亮還早得很。”
這句話一出來,簡直是把尹承一最後一個“那我再回去睡會兒”的藉口都給掐斷了。人家現在把態度做的那麼嚴肅,你再急著走,那就是不給面子,是社交上的大忌。
萬般無奈,他只好跟著在門口不知蒙了多少層灰的石階上坐下,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但奈何學歷太低了,準確來說高中都還沒畢業,在這種情況下愣是半句話都憋不出來,只好愣愣地看著金剛,等他先開口。
“小施主……似乎心中有所鬱結,這應該是你第一次在團隊中擔任‘領袖’這個職位吧?”金剛笑眯眯地問道,“有什麼感想?”
“這活兒真不是人乾的……”他難得說了句心裡話,如此感慨道,“我一直以為領頭的只要走在最前面就行了,沒想到還有那麼多顧慮。怪不得以前老有人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有道理的啊。別說古代了,就算是這會兒,我和鋼鐵長城物理距離還不到一百公里,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前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如果事事都要等那邊傳令下來,那我們就什麼都不用做了。”“所以,你暫時還沒有把遇到我們的事情報上去,對不對?”金剛的語氣像是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
此時此刻,尹承一的沉默等於肯定。
但說句老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遇到天罰俱樂部這件事他甚至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最好剩下五個人對此也保持沉默,回去之後半個字也別提,儘管他知道這不可能。
有些時候,人的直覺會讓他做出一些自己暫時還無法理解的事情來。你也說不好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會這麼想,但就是做了……或許在很久之後,你會因為某個契機反應過來,原來當時我的潛意識是正確的,當時的情況確實很危險。迴避危機的本能讓我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其實你不用那麼緊張,一切皆有定數。尤其是小施主這樣的人……和‘天’有著異常緊密的聯繫,你的命運很大程度上是被修正過的。”金剛用輕和卻又不容辯駁的口吻說道,“或許這就是神仙系能力者必須要面對的事實吧——你們是神明在人間的代行者,什麼時候起勢、什麼時候入土都是規劃好的。而很明顯,這一波……還沒到你死的時候。”
“這麼卑微嗎……”尹承一苦笑著搖頭,“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死在這一程上呢?”
“我是遊離在創生與毀滅之間的生命,將死之人會是什麼面相,大概還是有點數的。”金剛淡淡說道,“我觀小施主面相並無死氣,只是魔障很重。這一趟絕非是你的死期,大可放寬心來,只是……此行多有殃禍,褪層皮也是在所難免的,小施主要做好心理準備。”
“你怎麼還兼職算命了?”尹承一強打起精神開了個玩笑,“佛家不興這一套吧。”
“不興這一套,不等於不會。”金剛沉聲說道,“正好,小施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們天罰俱樂部的具體事宜嗎?趁這個機會,和你說說倒也無妨,方便你理解此刻的局勢變幻。”
尹承一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就字面意思而言……我們是代天行罰之人。而我們的工作則是避免這個世界墮入混沌的魔爪之中。”說到這裡,金剛長長嘆了口氣——很難想象他這樣看似無所不能的人也會表現出如此無奈的情感。
他仰頭看向夜空,目光深邃而空靈,像兩把刺穿雲層的利刃。
“你不知道,在我們的宇宙中,混沌與秩序的力量晝夜不停地博弈,遍佈於每一寸星空。地球,人類的故土尚未能參與到這種級別的戰爭中,但戰火不會因為人類文明的科技水平不夠高而停滯不前。在人類社會的陰暗面中,混沌和秩序的早已開始交戰。”他特意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要給尹承一留出足夠思考時間,隨即悠悠問道,“小施主,你知道混沌基金會吧?”
“知道啊……”尹承一這會兒還有些迷糊,不得不說,這番話對他來說信息量太大了。
“你猜他們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那些遠超人類的科技產品……又是哪裡來的?”
“你是說,這個組織是……某種……天外勢力,在地球上的代表?”尹承一如聽天書、寒毛倒立,只覺得三觀都要裂開了,“我腦子不好,只能想到這種解釋了。”
但其實他心裡遠沒有這麼平靜……開玩笑,這麼說起來,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基金會里身居高位,那她也是外星人了?搞了半天自己還有一半外星人的血統啊!
越是想,越是細思極恐。
確實……自己那個所謂的親弟弟,南宮離,看著好像也不太像人。
“之前琉璃和我們說過,你們來這裡只是為了親眼確認一件事……對嗎?”他的聲音開始不自覺地發抖,“到底是什麼事,值得你們這群代天行罰的大人物親自出手?”
“我們通常只會在一種情況下出現,你可以把我們當成另一種極端,一種抑制混沌蔓延的力量。每當我們出現,就意味著平衡再度被打破,整個世界岌岌可危,眼看著要墮入混沌的深淵。”
他深深看了尹承一一眼,言外之意,已經在這一眼中說滿了。
“看吧,小施主。”
“對眾生來說,接下來的六天都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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