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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王的親信太監身材偏瘦,相貌平平,唯獨那個標準的鷹鉤鼻讓人印象深刻。

靈光一現,我回憶起那年初春,周蔚為了懲罰我,把我和一隻虎關在同一個鐵籠中,深夜裡那老虎撲向我的那一瞬間,一團刺眼的火光嚇退了虎,同時也救了我的命。

而將火把遞給我的那個太監,就是這樣一張臉。我當時完全把他當作我的救命恩人,記得特別牢固。

我有些激動,看向穆王說道:“我想來了。”

穆王淡淡一笑,端起面前的熱茶小飲一口,沒有說話。

“那我之前怎麼沒有見到你?”我看着那太監問道。事實上,我已經算得上是昭露殿的常客了。

這太監你的性格似乎並不開朗,只是看了看我沒有說話,接着將目光投向了穆王。

這時穆王解釋道:“之前他一直在宮外替我辦差事,這幾日才回來。”

“哦。”我點頭。

穆王看向那太監,說道:“白寂,你帶人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

宮人們都走了,穆王一邊替我夾菜一邊說道:“他們在旁邊你不自在,這下好好吃飯吧。”

我笑了,故意說道:“謝王爺……”

“還謝?”他側頭看向我:“你若真想謝,不如同我入寢殿?”他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挑釁,一*惑。

我橫了他一眼,埋頭吃飯。

吃過飯之後,穆王親自送我回獸宮。

周蔚正在批閱周折,他每次處理政事心情都不會太好,宮人們被打被罵是家常便飯的事。

這次也不例外,他埋在周折堆里皺眉緊鎖,一副抓心撓肝的痛苦樣。

一看見我回來,火氣瞬間被點燃,怒目圓瞪叫道:“你他娘的活膩了是不是?怎麼才回來!”

我剛要說話,穆王已經從我身後走了出來,他語調溫和道:“皇兄,何來這麼大火氣?”

他向周蔚鞠了一禮,起身道:“清公公回宮後,是我把他請去我宮裡幫些忙。竟不想誤了皇兄的差事,臣弟特來賠罪,可有什麼能為皇兄效勞的?”

周蔚聽聞穆王這樣說,臉色漸漸緩和了不少,他把案上的奏摺向穆王面前一推,煩惱道:“竟是這些破爛事,沒完沒了!”

穆王捧起周折,仔細端看,俊美沉湛的眼波在字裡行間流轉,神情專註而又不喜不悲。

讀罷,他神色有一瞬間的怔忡,像是在沉思什麼。很快,他提起一隻筆在宣紙上飛快地寫起來。

我站的比較遠,看不清他寫了什麼。但從他的眼神中,我彷彿看到了一副盛世江山圖,那飛轉的筆鋒,誕出的是一行行治國謀略之道。

這樣的男人,才是皇帝的不二人選。這樣的他,怎能不令人痴迷?

他把寫好的字交給周蔚看,周未看後立刻拍手稱奇,讚不絕口。周蔚忍不住又讀了一遍,可這第二遍他卻沉默了。

良久,周蔚目光變得有些深沉,他說道:“這個位子,你的確比我適合得多。”

此話一出,我和穆王都驚住了。

穆王立刻表明心跡:“臣弟絕不敢有妄想之心,望皇兄切莫再說這等玩笑話。若是皇兄應允,臣弟日後定當遠離朝政,誓不插手。”

“哪裡話!”周蔚說道:“你與朕自小感情深厚,若是連你都信不過,只怕這天下再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謝皇兄體諒。”

我只在一旁看着,一顆心就已狂跳不止,周蔚究竟是有感而發,還是故意試探?他是真的信了還是假義而為?

可能穆王的心裡也和我有一樣的疑問,只是我們都不知道答案。

晚膳時候,周蔚既沒有找美女陪着,也沒有聽歌賞舞,而是一個人悶頭吃飯喝酒,這太反常了。

“拿酒來!”他把空酒壺重重地往桌上一摔。

他已經喝光一壺了,可是誰又敢勸呢,我只能聽話地又拿來一壺酒,放到他面前。

他側目看了眼那酒壺,又抬頭看向我,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襟,叫道:“你他娘的怎麼不勸?嗯?朕垮了你是不是高興呢?”

額……多嘴不行,這尼瑪不勸也是錯!讓不讓人活了!

我連忙解釋:“沒,皇上,奴婢知道您酒量好,不過一壺,自然是不必勸的。”

他冷笑一聲,孔武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拉,我就摔坐在了他旁邊的椅子上,他說道:“你來陪朕喝,死也拉你一起。”

我無語,壞死他算了。

在他的威逼下,我迫不得已喝下一杯,這酒水十分醇烈,一杯下肚,我就感覺整個食道都火辣辣的。

他大聲喝彩:“好,再來!”說完又替我添上一杯。

我捂着胸口,皺着眉頭難受地說道:“奴婢不勝酒力,不能陪皇上喝了……”

“誰讓你光喝酒了,來,多吃菜。”

他叫人把幾樣菜端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發現竟都是我愛吃的,看來這兩年相處,不只是我了解他,他也算了解我。

我吃了點菜,又勉強喝了一杯,以前從來沒有喝過這麼烈的酒,僅僅兩杯我就感覺頭昏腦脹了。

“你說,朕是昏君么?”周蔚仰頭飲下一杯酒後突然問我。

我一驚仔細看他,發現他臉色紅潤,眼神迷離,果然是有了醉意。

我現在雖然腦子有點犯迷糊,但還不至於糊塗,我立刻搖頭:“不是。”

他突然捏住我的臉頰,扯了扯埋怨道:“你不誠實!”

我沒說話,目光一轉看向旁邊伺候的宮人們,向他們遞個眼色,讓他們出去。

周蔚此時喝多了,等下萬一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這些宮人留在這會很麻煩。

“朕是昏君么?”周蔚仍在執着於這個問題。

我想大概是因為,他白天時受了穆王的刺激,穆王對於他來說是最好的兄弟沒錯,可同樣也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一個處處比他優秀的人在身邊,就好比在腳下埋下一把利刃,隨時存在毀滅的可能。

可現在對我來說,既不能說他是昏君,也不能撒謊,我只能保持沉默。

幸好他這次沒有非要求得一個答案,舉頭痛飲一杯後,目光漸漸發狠:“朕知道,很多人在背後罵朕是昏君,可那又怎樣?!”他重重摔下杯子。

“他們見了朕還是要低頭行禮,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他們的人頭,他們就得死,這就是皇帝!”他大聲咆哮,雙眼猩紅。

“從小到大,他們沒有一天不在罵我,無能,廢材,蠢貨!”

“我不能像老七那樣日誦千篇,也不像老九滿嘴之乎者也,是,我誰都不如!可是我飛槍射箭從沒有脫過靶,揮劍手磨出了血,騎馬摔斷骨頭也沒叫過疼,父皇為什麼就是看不見?!憑什麼寫文作詩就是才學,舞槍弄棒就是喪志?!”

他這番話似乎不只是對我說的,更像是在吐露心聲,發泄內心的情緒。

“母后說我得改變,像七弟學習,哪怕是裝樣子也要讓父皇喜歡我,我得吟詩作對,我得滿腹經綸,她說只要我改好了,就不會被人罵是廢材蠢貨,我只能裝,裝作喜愛詩賦,裝作不屑於武器兵法,裝作和他們一樣。”

“可是,我裝得不像,我還是討厭讀書寫字,我看到刀槍劍戟還是手癢,於是母后就會懲罰我,真疼啊……”

他突然看向我:“清揚,你知道被剪去一塊肉有多疼么……”

我萬分驚愕,不敢相信他在說什麼,瞪着雙眼看着他。

他呵的一聲苦笑出來:“你還不信。”說著他擼起自己的衣袖。

看到他手臂的那一瞬間,我傻眼了,一條,兩條,三條!

共有三條,一指長的深深的疤痕,疤痕的邊緣十分凌亂,確實像是剪刀剪的。

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他把袖子拉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道:“小時候並沒有這麼長。”

在今天之前,我絕不相信我會為了周蔚而心痛,然而此時此刻我心裡真的十分難過,只因為他。

一個重文輕武的父親,一個全心全意討好父親的母親。

作為孩子的他,必須背棄自己的喜好,假裝喜歡自己所厭惡的東西,一旦自己的表現不盡人意,他就要被自己的母親“嚴厲”地懲罰。

你知道被剪去一塊肉有多疼么……

我好像有一點原諒他了,因為我想通了一件事,其實周蔚的性格確實是有缺陷的,說直接點,他有心理疾病。

從小他的個性被壓抑,努力地扮演另一個人,兒童的叛逆心愈演愈烈卻無處發泄,只能一天一天在在內心中忍耐沉澱,直至心理出現一些扭曲病變。

母親死後,沒有人再強迫他。可是他已經相信了母親的話,相信這種犧牲對他有益。

他決定一直扮演下去,直到成為至高無上的皇帝,直到在沒人敢對他指手畫腳。

內心越壓抑,他越嚮往隨心所欲的生活,喜愛新鮮和刺激,願望卻強烈,他就需要更大的壓抑感來控制自己。

直到老皇帝駕崩,他坐上了夢寐以求的金龍寶座。他終於不用再壓抑地扮演誰了,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出心中多年來蠢蠢欲動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