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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如果我沒有偷下玉山,如果我一直在宮廷內長大,我想我肯定會恨你,可我曾經賣過炭、拉過纖、販過酒、養過馬、當過賬房、做過醫師......我曾經是沐浴在黃帝光輝中的天下萬民之一,感覺過你的溫暖,所以我沒有辦法徹底地恨你。顓頊曾經深恨奪去他父母性命的祝融,最終卻為了中原百姓,饒過了小祝融。大概就如顓頊據說,這世間,有的男子只是為一家而生,有的男子是為一族而生,而你和顓頊都是為天下萬民而生,為了天下千千萬萬的賣炭翁、縴夫、酒販子......你們必須舍私情、全大義。外爺,其實你根本無須問我是否恨你,因為不管我恨不恨,一切都已經發生。”

赤水之上,一艘刻着高辛青龍部徽印的商船平穩的行駛着。

船艙內,一頭白髮的俊帝靠在榻上休息,蓐收和璟站在一旁,小夭坐在榻側,將一碗湯藥奉給俊帝。

俊帝喝完後,對小夭冷淡地說:“我幫你取出駐顏花後,你們就下船。”

小夭跪下:“父王因我而重傷,我想照顧......”

俊帝不等她說完,就不耐煩地說:“我說了,和你無關,這是我欠青陽、昌意和軒轅王姬的,與蚩尤無關,與你更無關!真說起來,蚩尤曾重傷我,我和他還有仇。”

小夭十分難過,難道從出生起的萬千寵愛,難道荒漠里的拚死保護,都只是因為欠了舅舅和娘嗎?難道一點都不是因為她嗎?

俊帝凝視着小夭額間的桃花胎記,心內百感交集,阿珩含淚封印駐顏花的一幕猶在眼前,卻已與他生死永隔。他伸手從小夭額間撫過,一道紅光閃過,桃花胎記消失,一枝嬌艷的桃花落在小夭手上。

俊帝閉上了眼睛,對蓐收說:“送他們出去。”

蓐收客氣地請小夭和璟離開,小夭只得磕了三個頭後,和璟出了船艙。

三人站在甲板上,蓐收看水天清闊,四下無人,問道:“幾千年前,陛下的靈力已經是大荒公認的第一,千年來,能傷到陛下的人唯有蚩尤,可這一次,陛一卻重傷歸來。我不是想探聽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想知道,需要我做提防嗎?”

小夭說:“傷到陛下的......不是人,而是那片荒漠。”

蓐收知道赤水之北的千里荒漠。年少時,他也曾一時意氣,和夥伴一起闖過荒漠,比賽誰能殺死旱魃,結果,幾人差點死在裡面,那片荒漠的可怕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自昨日起,荒漠就下起了大雨,蓐收靈力高強,自然能感覺到恐怖的炙熱消失了,想來明年春天到來時,這片荒漠就要有青翠之意,遲早會變得鬱鬱蔥蔥。

蓐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知道,身為臣子,不該探聽的就不要探聽,既然俊帝不是被人所傷,他就鬆了口氣,恢復了嬉笑。蓐收笑道:“不是我不想留二位,但......”他故作無奈地攤攤手,“反正我們就此別過了,日後二位大婚時,我再帶上厚禮,登門道賀。”

小夭的幾分離愁別緒全被蓐收給氣跑了,啐了他一聲:“身居高位,卻沒個正經!”

璟的坐騎白鶴收到召喚而來,繞着船徘徊。璟向蓐收道別,攬着小夭的腰躍上了坐騎的背,白鶴幾聲清鳴,扶搖而上,隱入了雲霄。

璟問小夭:“我們是回神農山,還是去東海?”

小夭看着璟背上的包袱,說:“去九黎。”爹和娘生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做一對平常的夫妻,廝守到老,可惜他們能號令千軍,卻無法給自己一個家。

小半日後,白鶴飛到了九黎,傳說中,這裡到處都是瘴氣毒蟲,凶禽惡獸,物產十分貧瘠,出名的東西就兩樣,第一是蚩尤,第二就是蠱術,都惡名昭著。

小夭是第一次來,可因為娘親的講述,感覺上很熟悉——蚩尤寨、白祭台、桃花林、綠竹樓,她甚至知道綠竹樓上懸掛的是碧螺帘子。

璟跟着塗山氏的商隊曾來過九黎,幾個大寨子都知道,驅策白鶴向著蚩尤寨飛去。

小夭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台,不是說它多麼宏偉,而是因為,整個寨子里,都是小巧簡樸的竹樓,唯有這個祭台是用白色的大石塊砌成。

小夭躍下坐騎,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祭台。古樸的祭台透着歲月的滄桑,四周懸掛着白色的獸骨做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悅耳聲音。幾千前,娘親和爹爹都曾在這裡聽過。

幾個巫師走了過來,戒備警惕地看着小夭和璟,一個年紀略大的巫師用生硬的中原話說:“這裡不歡迎外客。”

小夭用生硬的九黎話說:“我的父親是九黎人。”

幾個巫師的表情緩和了許多,可也許是被欺辱得太多了,依舊很戒備,剛才問話的巫師用九黎話問:“你阿爹在哪裡?”

“他......死了!”

小夭看向璟,璟把背上的包袱解下,遞給小夭,小夭抱在懷裡:“我帶了他和我娘回來,我想他們願意回到這裡。”

巫師們看着小夭手中的包袱,眼中是深沉的哀傷。因為九黎是賤民,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每隔二三十年,九黎的少年和少女就會被送出山去做奴隸,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一去再無消息,永遠回不了家。

巫師問:“你阿爹是哪個寨子的人?我們可惟為他吟唱引魂歌,你把他的骨灰撒在他的寨子周圍,他就能回到家。”

“他就是蚩尤寨的,我想......”小夭四處眺望了一下,指着祭台東南面山坡上的桃林,說道:“他和我娘的家就在那裡。”

幾個巫師悚然變色,剛要驅策蠱蟲攻擊小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喝道:“住手!”

“巫王。”巫師們恭敬地後退。

巫王走到祭台,細細打量小夭:“姑娘確定你爹娘曾住在那裡?”

“我娘說,他們的竹樓距離祭台不遠,在一片桃花林中,這附近只有那個山坡上有桃花林。”

巫王吟唱出了一長串蠱咒,蒼老的聲音抑揚頓挫,就好似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謠,小夭背誦過,只是從不知道可以這樣吟唱,她隨着巫王一起吟唱起來。

巫王眼中淚光浮動,他身後的幾個巫師都驚駭敬畏地看着小夭,這首蠱咒歌是九黎最傑出的巫王所作,能完全吟唱完的只有歷代巫王。

有過蛇莓兒的先例,小夭並不意外,對巫王點了點頭,向著桃林行去。

巫王說:“姑娘,你可知道那個山坡是九黎族的聖地?那裡供奉着蚩尤,千年間,只有蚩尤和他的妻子西陵巫女在那裡住過。”

小夭的腳步停住,原來,在這裡,母親的身份只是爹爹的妻子。過了一瞬,她繼續向著山坡走去:“現在知道了。”

“姑娘如何稱呼?”

“西陵玖瑤。”

小夭是蚩尤的女兒的事在外面鬧得沸沸揚揚,可因為山高路險,九黎族和外面的消息不通,並不知道外在的事,此時,巫王格外激動,看着小夭和璟的身影隱入桃林後,下令道:“傳召所有巫師,準備大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