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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如馮芯輩有時見機導勸,反生起氣來,只說“好好的一個清凈潔白女兒,也學得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後世的鬚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因此禍延古人,除《四書》外,竟將別的書焚了。眾人見他如此瘋癲,也都不向他說這些正經話了。獨有馮糖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等話,所以深敬馮糖。

閑言少述。如今且說小舅媽自見柳兒死後,忽見幾家僕人常來孝敬她些東西,又不時的來請安奉承她,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這日,又見人來孝敬她東西,因晚間無人時笑問雙兒道:“這幾家人不大管我的事,為什麼忽然這麼和我貼近?”雙兒冷笑道:奶奶連這個都想不起來了?我猜他們的女兒都必是太太房裡的丫頭,如今太太房裡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幾百錢的。如今柳兒死了,必定他們要弄這兩銀子的巧宗兒呢。“

小舅媽聽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醒了。我看這人也太不知足,錢也賺夠了,苦事情又侵不着,弄個丫頭搪塞着身子也就罷了,又還想這個。也罷了,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麼來我就收什麼,橫豎我有主意。“小舅媽安下這個心,所以自管遷延着,等那些人把東西送足了,然後乘空方回王夫人。

這日午間,馮姨媽舅侄女兩個與馮糖等正在王夫人房裡大家吃西瓜,小舅媽得便回王夫人道:“自從柳兒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着一個人。太太或看準了哪個丫頭好,就吩咐,下月好發放月錢的。”

王夫人聽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說,什麼是例,必定四個五個的,夠使就罷了,竟可以免了罷。”

小舅媽笑道:“論理,太太說的也是。只是這原是舊例,別人屋裡還有兩個呢,太太倒不按例了。況且省下一兩銀子也有限。”王夫人聽了,又想一想道:“也罷,這個分例只管關了來,不用補人,就把這一兩銀子給她妹妹桃兒罷。她姐姐服侍了我一場,沒個好結果,剩下她妹妹跟着我,吃個雙分子也不為過逾了。”

小舅媽答應着,回頭找桃兒笑道:“大喜,大喜!”桃兒過來磕了頭。王夫人問道:“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

小舅媽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王夫人道:“可都按數給她們?”

小舅媽見問得奇,忙道:“怎麼不按數給!”王夫人道:“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吊錢,是什麼原故?”

小舅媽忙笑道:“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弔。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姨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吊錢。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樂得給她們呢,他們外頭又扣着,難道我添上不成?這個事我不過是接手兒,怎麼來,怎麼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這兩分的。為是他們說只有這個項數,叫我也難再說了。如今我手裡每月連日子都不錯給她們呢。先時在外頭關,哪個月不打飢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

王夫人聽說,也就罷了。半日,又問:“老太太屋裡幾個一兩的?”

小舅媽道:“八個。如今只有七個,那一個是襲人。”

王夫人道:“這就是了。你馮褲子也並沒有一兩的丫頭,襲人還算是老太太房裡的人。”

小舅媽笑道:“襲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過給了馮侄兒使。她這一兩銀子還在老太太的丫頭分例上領。如今說因為襲人是馮褲子的人,裁了這一兩銀子,斷然使不得。若說再添一個人給老太太,這個還可以裁她的。若不裁她的,須得環兄弟屋裡也添上一個才公道均勻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個大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一弔,佳蕙等八個小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五百,還是老太太的話,別人如何惱得氣得呢?”

馮姨姨笑道:“你們只聽小舅媽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車似的,只聽他的帳也清楚,理也公道。”

小舅媽笑道:“姑媽,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馮姨媽笑道:“說得何嘗錯,只是你慢些說豈不省力。”

小舅媽才要笑,忙又忍住了,聽王夫人示下。王夫人想了半日,心想馮褲子來府里打工了這麼久,也沒有掙到幾個錢,他每個月掙的錢還不如大丫頭,要是給了他一個丫頭,反是讓他的生活吃勁了,這也不是自己的初衷。舅媽自然是希望他過得好一些,這才是給他分配了一個丫頭,可是為了養丫頭,他自己卻沒有錢了,這事卻也讓人笑話。

雖然,舅媽也時不時的貼補馮褲子一些錢,可是怕他錢得多了,學壞了,所以一直控制他的收入。想來,馮褲子身上是沒有什麼錢的,現在他是一個主子,要是沒有錢,這豈不就成了笑話,所以舅媽背地裡會多給他一些錢,就是能讓他有點錢在身邊,遇到什麼事也可以自己作主了。老太太使,補襲人,把襲人的一分裁了。就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里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

以後凡事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只是襲人的這一分都從我的分例上勻出來,不必動官中的就是了。”小舅媽一一答應了,笑推馮姨媽道:“姑媽聽見了,我素日說的話如何?今兒果然應了我的話。”馮姨媽道:“早就該如此。模樣兒自然不用說的,她的那一種行事大方,說話見人和氣裡頭帶着剛硬要強,這個實在難得。”

王夫人含淚說道:“你們那裡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比我的馮褲子強十倍。馮褲子要是有造化的,能夠得她長長遠遠的服侍他一輩子,也就罷了。”

小舅媽道:“既這麼樣,就開了臉,明放她在屋裡豈不好?”

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一則都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三則那馮褲子見襲人是個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她的勸,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如今且渾着,等再過二三年再說。”

說畢半日,小舅媽見無話,便轉身出來。剛至廊檐上,只見有幾個執事的媳婦子正等她回事呢,見她出來都笑道:“奶奶今兒回什麼事,說了這半天?可是要熱着了。”小舅媽袖子挽了幾挽,跐着那角門的門檻子,笑道:“這裡過門風倒涼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訴眾人道:“你們說我回了這半日的話,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來問我,難道我不說罷?”

又冷笑道:“我從今以後倒要干幾樣克毒事了。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胡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別作娘的春夢!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才知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一想是奴幾,也配使兩三個丫頭!”一面罵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賈母話去,不在話下。

卻說王夫人等這裡吃畢西瓜,又說了一會閑話,各自方散去。馮芯與馮糖等回至園中,馮糖因約馮芯往藕香榭去,馮芯回說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馮芯獨自行來,順路進了怡紅院,意欲尋馮褲子談談以解午倦。不想一入院來,鴉雀無聞,一併連兩隻仙鶴在芭蕉下都睡著了。馮芯便順着游廊來至房中,轉過十錦槅子,來至馮褲子的房內,見馮褲子在床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裡做針線,旁邊放着一柄白犀塵。

馮芯走近前來,悄悄的笑道:“你也過於小心了,這個屋裡哪裡還有蒼蠅、蚊子,還拿蠅帚子趕什麼?”

襲人不防,猛抬頭見是馮芯,忙放下針線起身,悄悄笑道:“姑娘來了,我倒也不防,嚇了一跳。姑娘不知道,雖然沒有蒼蠅蚊子,誰知有一種小蟲子,從這紗眼裡鑽進來,人也看不見,只睡著了,咬一口,就像螞蟻叮的。上一次要不是遇了平兒姑娘,只怕是要出大事,非得咬他幾個包不可。”

馮芯道:“是嗎?這麼說還得感謝平兒姑娘了,也怨不得。這屋子後頭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兒,這屋子裡頭又香。這種蟲子都是花心裡長的,聞香就撲。”

說著,一面又瞧她手裡的針線,原來是個白綾紅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鴛鴦戲蓮的花樣,紅蓮綠葉,五色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