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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道:“阿彌陀佛,冤枉冤哉!我要這樣,就立刻死了。你瞧瞧,這麼大熱天,我來了必定趕來先瞧瞧你。不信,你問問縷兒,我在家時時刻刻哪一回不念你幾聲。”

話未了,忙得襲人和馮褲子笑道:“說玩話你又認真了。還是這麼性急。”

朱玉道:“你不說你的話噎人,倒說人性急。”一面說,一面打開手帕子,將戒指遞與襲人。

襲人感謝不盡,因又笑道:“你前兒送你姐姐們的,我已得了;今兒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了我。只這個就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

朱玉道:“是誰給你的?”

襲人道:“是馮芯給我的。”

朱玉笑道:“我只當是馮糖姐姐給你的,原來是馮苡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裡想着,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馮芯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說著,眼睛圈兒就紅了。

馮褲子道:“罷,罷,罷!怎麼就哭上了,知道是你重感情,不知道還以為我怎麼你了,不用提這個話。”

朱玉道:“提這個便怎麼?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馮糖姐姐聽見,又怪嗔我贊了馮芯姐姐。可是為這個不是?”

襲人在旁嗤的一笑,說道:“玉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口快了。”

馮褲子笑道:“我說你們這幾個人難說話,果然不錯。”

朱玉道:“好哥哥,你不必說話教我噁心。只會在我們跟前說話,見了馮糖妹妹,又不知怎麼了。”

襲人道:“且別說玩話,正有一件事還要求你呢。”

朱玉便問“什麼事?”

襲人道:“有一雙鞋,摳了墊心子。我這兩日身上不大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

馮褲子笑道:“這又奇了,你家放着這些巧人不算,還有什麼針線上的,裁剪上的,怎麼叫我做起來?你的活計叫誰做,誰好意思不做呢?”

襲人笑道:“你又胡塗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這屋裡的針線,是不要那些針線上的人做的。”

朱玉聽了,便知是馮褲子的鞋了,因笑道:“既這麼說,我就替你做了罷。只是一件,你的我才做,別人的我可不能。”

襲人笑道:“又來了,我是個什麼,就煩你做鞋了。實告訴你,可不是我的。你別管是誰的,橫豎我領情就是了。”

朱玉道:“論理,你的東西也不知煩我做了多少了,今兒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

襲人道:“我倒也不知道。”

朱玉冷笑道:“前兒我聽見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賭氣又鉸了。我早就聽見了,你還瞞我。這會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們的奴才了。”

馮褲子忙笑道:“前兒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

襲人也笑道:“他真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話,說是新近外頭有個會做活的女孩兒,說扎得出奇的花,我叫他們拿了一個扇套子試試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了出去給這個瞧,給那個看的。不知怎麼又惹惱了馮糖姑娘,鉸了兩段。回來他還叫趕着做去,我才說了是你做的,他後悔得什麼似的。”

朱玉道:“這越發奇了。馮糖姑娘她也犯不上生氣,她既會剪,就叫她做。”

襲人道:“她可不做呢。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她勞碌着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呢,誰還敢煩她做?舊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正說著,有人來回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馮表哥出去會。”

馮褲子聽了,真是奇了怪了,這樣的事怎麼就叫了自己,再怎麼樣也輪不到自己,也不知道最近舅舅是怎麼了,打算提攜自己,還是有別的想法,心中好不自在。襲人忙去拿衣服。

馮褲子以前沒有被人伺候過,好不自在的,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爺和他坐着就罷了,今天怎麼就要見我。”

馮褲子一邊搖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會賓接客,老爺才叫你出去呢。”

馮褲子道:“真是折煞死小人了,做了一輩子的下人,還不知道這主子要怎麼做,就如舅媽說的,我就沒有做主子的命。那裡是老爺,想來他自己要請我去見的。”

朱玉笑道:“主雅客來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處,他才只要會你。”

馮褲子道:“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並不願同這些人往來。”

朱玉笑道:“還是這個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雖然你讀書的機會不多,可是如果你要是自己刻苦的話,也是有機會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麼!”

馮褲子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髒了你知經濟學問的。”

襲人道:“玉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馮芯姑娘曾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得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這裡馮芯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得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馮芯姑娘,那要是馮糖姑娘,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哭得怎麼樣呢。提起這些話來,真真芯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當她惱了。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誰知這一個反倒同她生分了。那馮糖姑娘見你賭氣不理她,你得賠多少不是呢!”

馮褲子道:“馮糖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她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她生分了。”

襲人和朱玉都點頭笑道:“這原是混帳話。”

原來馮糖知道朱玉在這裡,一定馮褲子又趕來說心形石頭的原故。因心下忖度着,近日馮褲子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佩,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今忽見馮糖亦有心形小石頭,便恐藉此生隙,同朱玉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因而悄悄走來,見機行事,以察二人之意。

不想剛走來,正聽見朱玉說經濟一事,馮褲子又說:“馮糖妹妹不說這樣混帳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

馮糖聽了這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雲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症。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間,不禁滾下淚來。待進去相見,自覺無味,便一面拭淚,一面抽身回去了。

這裡馮褲子忙忙的穿了衣裳出來,忽抬頭見馮糖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淚之狀,便忙趕上來笑道:“妹妹往哪裡去?怎麼又哭了?又是誰得罪了你?”

馮糖回頭見是表哥,便勉強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

馮褲子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淚珠兒未乾,還撒謊呢。”

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抬起手來替她拭淚。馮糖忙向後退了幾步,說道:“你又要死了,作什麼這麼動手動腳的!”

馮糖你還記得那年,我在怡紅院送你的石頭嗎?馮褲子一直很在意這事,自己送了別人的東西,別人怎麼處置是別人的事,他就沒有權利過問了。只是他一直記得這事,並從末忘記過,今天也是借題發揮,問到了此事,他笑道:“收了別人的心,說話忘了情,這要怎麼說?不開心,不覺的動了手,也就顧不得死活。”

馮糖以前也是收過馮褲子的石頭,只是不知道這個石頭有如此的深意,要是知道那石頭這般珍貴,她是斷然不會收的。本以為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她也沒放在心上,收了後隨手一丟,過了些日子,也就自然而然的丟了。現在想來自然是記不得了,只道:“你死了倒不值什麼,只是丟下了什麼石頭,又什麼心形的石頭,可怎麼樣呢?”

一句話又把馮褲子說急了,趕上來問道:“你還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你知道這石頭我只是想要送與你的,只是我卻沒有這個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