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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果馮糖早的時候接了馮褲子的心形的石頭,就沒有岳小雲什麼事了,只是這沉甸甸的心意,他卻一直沒有機會送得出來。每次都因為別的原因而沒有送出來,彷彿上天給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他永遠也沒法把石頭送與她。

馮糖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自己又說造次了,忙笑道:“你別著急,我原說錯了。這有什麼呢,筋都暴起來,急得一臉汗。”一面說,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臉上的汗。

馮褲子瞅了她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

馮糖聽了,怔了半天,方說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麼是放心不放心?”

馮褲子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着,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

馮糖道:“真不明白這放心不放心的話。”

馮褲子點頭嘆道:“好妹妹,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心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閑話來,但凡寬慰些,這閑話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馮糖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卻怔怔的望着他。馮糖心道:“這都是我咎由自取而已,誰也管不了。”

此時,馮褲子心中也有萬句言語,一時不知從哪一句上說起,卻也怔怔的望着馮糖。

兩個人怔了半天,馮糖只咳了一聲,兩眼不覺滾下淚來,回身便要走。

馮糖忙上前拉住,說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說一句話再走。”

馮糖心想,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自己馬上就要嫁人,就算是表哥再怎麼本事也沒法力挽狂瀾。她一面拭淚,一面將手推開,說道:“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口裡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馮褲子從後面抱着,只管抱她,只要能與她在一起就好,就算是只有這一秒也好。

馮糖被她從後面抱着,她也是發起呆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是任由他了。

原來方才出來得慌忙,不曾帶得扇子,襲人怕他熱,忙拿了扇子趕來送與他,忽抬頭馮褲子和馮糖兩個人抱在一起,襲人看得羞了,便是離開了。一時馮糖走了,他還站着不動,因而趕上來說道:“你也不帶了扇子去,虧我看見,趕了送來。”

馮褲子出了神,見襲人和他說話,並未看出是何人來,便一把拉住,說道:“好妹妹,我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裡,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挨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夢裡也忘不了你!”

襲人聽了這話,嚇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薩,坑死我了!”便推他道:“這是哪裡的話!敢是中了邪?還不快去?”

馮褲子一時醒過來,方知是襲人送扇子來,羞得滿面紫漲,奪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這裡襲人見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馮糖而起,如此看來,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想到此間,也不覺怔怔的滴下淚來,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丑禍。正裁疑間,忽有馮苡從那邊走來,笑道:“大毒日頭地下,出什麼神呢?”

襲人見問,忙笑道:“那邊兩個雀兒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

馮芯道:“馮兄弟這會子穿了衣服,忙忙的哪去了?我才看見走過去,倒要叫住問他呢。他如今說話越發沒了經緯,我故此沒叫他了,由他過去罷。”

襲人道:“老爺叫他出去。”

馮苡聽了忙道:“噯喲!這麼黃天暑熱的,叫他做什麼!想來又是給他安排活了,叫他去做事,也不知道這馮府是怎麼了,彷彿沒有了馮表哥,就沒有人會做事了,真是奇了怪了。”

襲人笑道:“不是這個,想是有客要會。”

馮芯笑道:“這就是笑話了,他一個下人,哪裡懂得會什麼客,就算是有客人來了,也輪不到他來會,你說這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我聽了真是要笑死了。這個客也沒意思,這麼熱天,不在家裡涼快,還跑些什麼!”

襲人笑道:“倒是呢,你說說罷。”

馮芯因又問道:“玉丫頭在你們家做什麼呢?”襲人笑道:“才說了一會子閑話。你瞧,我前兒粘的那雙鞋,明兒叫她做去。”

馮芯聽見這話,便向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便笑道:“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我近來看着玉丫頭的神情,再風裡言風裡語的聽起來,那玉丫頭在家裡竟一點兒作不得主。她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她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她來了,她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她就說家裡累得很。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着她,也不覺的傷起心來。”

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煩她打十根蝴蝶結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人送來,還說‘這是粗打的,且在別處能着使罷;要勻凈的,等明兒來住着再好生打罷’。如今聽寶姑娘這話,想來我們煩她不好推辭,不知她在家裡怎麼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胡塗了,早知是這樣,我也不煩她了。”

馮芯道:“上次她就告訴我,在家裡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

襲人道:“偏生我們那個牛心左性的小爺,憑着小的大的活計,一概不要家裡這些活計上的人做。我又弄不開這些。”

馮芯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說是你做的就是了。”

襲人道:“哪裡哄得過他,他才是認得出來呢。說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罷了。”

馮芯笑道:“你不必着急,我替你做些如何?”

襲人笑道:“當真的這樣,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親自送過去。”

一句話未了,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哪裡說起!柳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

襲人唬了一跳,忙問“哪個柳兒?”

那老婆子道:“哪裡還有兩個柳兒呢?就是太太屋裡的。前兒不知為什麼攆她出去,在家裡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她,誰知今兒找她不見了。剛才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裡打水,只見一個屍首,趕着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她。她們家裡還只管亂着要救活,哪裡中用了!”

馮芯道:“這也奇了。”

襲人聽說,點頭讚歎,想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

馮芯聽見這話,忙向夫人處來道安慰。這裡襲人回去不提。

卻說馮芯來至王夫人房中,只見鴉雀無聞,獨有夫人在裡間房內坐着垂淚。馮芯便不好提這事,只得一旁坐了。夫人便問:“你從哪裡來?”

馮芯道:“從園子里來。”

夫人道:“你從園子里來,可看見你馮兄弟么?”

馮芯道:“才倒看見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不知哪裡去了。”

夫人點頭半向,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柳兒忽然投井死了!”

馮芯見說,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

夫人道:“原是前兒她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她一下,攆了她下去。我只說氣她兩天,還叫她上來,誰知她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馮苡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她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腳掉下去的。她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豈有這樣大氣性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胡塗人,也不為可惜。”

夫人點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於心不安。”

馮芯笑道:“姨娘也不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她幾兩銀子發送她,也就盡了主僕之情了。”

夫人道:“剛才我賞了她娘五十兩銀子,原要還把你妹妹們的新衣服拿兩套給她妝裹。誰知小舅媽說,可巧都沒什麼新做的衣服,只有你馮糖妹妹作生日的兩套。我想你馮糖妹妹那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她原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她過生日,這會子又給去人妝裹,她豈不忌諱!因為這麼樣,我現叫裁縫趕兩套給她。要是別的丫頭,賞她幾兩銀子也就完了,只是柳兒兒雖然是個丫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兒也差不多。”口裡說著,不覺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