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輝盛電子廠是沿山區排在前列的外資電子廠，有員工近萬人。生產部的白班上班時間是從早上六點二十到七點半，因為工人太多，所以需要按照部門不同，分時段上下班。設備部、工藝部等配屬服務部門也跟着各自的生產部班組一起上下班。

一上班，劉益之照例將電子設備檢查一遍，在每個設備的檢查表上飛龍舞鳳地簽上自己的大名。一路走去，生產線上的女工們看過來的眼神都怪怪的。劉益之知道，前晚自己競爭失敗，正式失戀的消息應該傳開了。

這個廠子里百分之八十是女工，她們休閑時間不傳八卦，比讓蜜蜂不要去采蜜還要難。傳言中的女主角何彤彤昨晚就換到晚班去了，所以今天白天不上班。這樣也好，少了一份尷尬。

新輝盛電子廠的輪休制度是這樣的，生產部和同班組的服務部門半月輪換一次，白班和夜班對換，而每三個月，配屬的服務部門與跟進的生產部班組對換，這三個月跟a班組輪白夜班，下三個月跟b班組輪白夜班。正好這次輪班，是設備部跟生產部門班組對換。

傳聞中的另一位男主角趙貴榮坐在值班桌位上，老神在在地回味着什麼，不知是故意還是心有所思，暫時跟劉益之沒有任何交流。

檢查完後，劉益之回到座位上，把筆丟給曾經的好朋友，“小子，輪到你們機械的去檢查了。”語氣和態度就跟往日一樣。

趙貴榮不由一愣，抬起頭想分辨下劉益之的真實情緒，卻看到他已經轉過頭去，對着組長夏敬宗說道:“老大，今天的電子檢查報告我都填完了，有點事，出去轉下。”

夏敬宗已經三十歲，是組裡年紀最大的，也最穩重，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去吧，我幫你盯着。”

設備部維護組就是這點好，一組一般配四個技術員，兩個電子兩個機械，打好招呼，留一個現場值班，另一人可以出車間到處轉悠，只要不出廠區，沒人管你。雖然同班組的另一個電子技術員陳棟才今天請假了，但是有夏敬宗在，出去個把小時沒問題。

劉益之首先要找的是頂頭上司，帶班工程師鄭同江。

走進同樓層東邊的普通車間，看到他在一角的專屬辦公桌前玩手機，左右無人，就在對面坐了下來，遞上了自己的辭職報告。

“要走?”鄭同江詫異地問道。

“鄭工，跟別人說是家裡修房子，跟你就說實話了，不想在工廠待着了，太壓抑了。”

“壓抑，你小子，是不是找到好去處了?”

“怎麼可能?天天在這廠子里關着，哪有時間出去找新工作?”

也是，鄭同江贊同地點點頭，“下定決心了?”

“下定決心了。”

“那好，祝兄弟你前程似錦。”鄭同江拿出筆，在辭職報告上刷刷寫下同意，再簽上自己的名字。他是個老好人，不會為難手下的技術員。

“謝謝你了鄭工，我還得去找歐陽，先走了。”

歐陽，全名歐陽長瑞，湘北人，是劉益之的主管，辭職報告上他的簽字最重要，只有他簽字批准了，行政部才會辦離職手續。他有一間辦公室，卻是跟工藝部的兩位主管工程師共用的。

辦公室里鬧哄哄的，各色人穿進穿出，歐陽坐在那裡，對着電腦屏幕噼里啪啦地打着鍵盤。

“歐陽主管。”劉益之叫了一聲，歐陽聞聲抬起頭，看了一眼劉益之，沒有做聲，又低下頭去繼續對付那張鍵盤。

劉益之也不急，找了張凳子，在歐陽桌前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剛才還像一堆蒼蠅的人群驟然不見了，辦公室里只剩下劉益之和歐陽。

或許是辦公室的安靜讓歐陽反應過來，又或許是歐陽真的忙完了手頭上的事，他抬起頭，終於開口問道:“什麼事?”

“歐陽主管，我要辭工，請你簽字。”

“辭工?你們車間那麼忙，現在離不開人啊。你辭工了，缺人手啊，會影響生產的。”

劉益之知道這是託詞，這個廠子，上至總經理，下至普工，誰都可以缺，唯獨不能缺清潔阿姨。她們一天不上班，衛生間就會成為“人間地獄”。

“歐陽主管，我也沒有辦法。家裡修房子，父母親年紀大了，弟弟又還小，我不回去，沒人幫忙張羅啊。歐陽主管，幫幫忙，修房子是大事，還請通融通融。如果實在不行，可以把我跟五樓防塵車間的維修組對調一個人。”

歐陽長瑞看了一眼劉益之，不再糾纏了剛才那個問題了，轉而提出了新問題:“你這離職時間怎麼是六月一號，才一個半星期，時間太緊了，我沒那麼快招到人。”

“歐陽主管，我也不想這樣。修房子的日子是風水先生定下來的，我想改也沒辦法。要不這樣，明天開始，我到五樓防塵車間去上夜班，把另一個電子技術員換到白班好了，我一個人值夜班，直到離職，到時再安排一個人去值夜班，這樣的話，歐陽主管你應該有充足的時間招人了。”

“你都幫我安排好了。”歐陽長瑞目光閃爍道。

“我這是不想讓歐陽主管為難，我是你招進來的，怎麼的也要你簽字離職，這樣才算是善始善終。”

歐陽長瑞聽出意思來了。按照公司制度，劉益之可以直接找設備部經理簽字，行政部更認這個簽字。

設備部經理是個南港人，在他眼裡，整個公司可能只有他是不可缺少的。一個普通的維修技術員，明天離職想走他都會簽字的。只是如果找設備部經理簽字，歐陽長瑞的面子就不好看了。他正在努力往副經理的位置進步，而那個南港人則堅決不希望自己的辦公室里多一張桌子。

歐陽長瑞不再做聲了，往椅背上一靠，盯着劉益之看了好一會，最後搖着頭笑了起來，乾脆地拿起筆來，寫下“同意6月1日正式離職。”再簽下他的大名。

“謝謝歐陽主管，那我調班的事情?”

“今天我會安排發通知的。”

“好的，謝謝歐陽主管。這一年多在你手下工作，學到了不少東西。”

歐陽長瑞站起身，繞過辦公桌，面對面地跟劉益之握了握手。

“想不到我的手下還有這樣的人才，一直沒有發現。”

“歐陽主管的手下卧虎藏龍，只是大家都被歐陽主管的光芒給遮住了，所以才看不出來。”

“哈哈，好小子，我們互相留個手機號碼吧。你叫劉益之，湘南人，去年三月初我招你進來的，對吧。以後多聯繫。”

“謝謝歐陽主管這一年來對我的照顧。”

交換了手機號碼，劉益之就告辭了，直接去了行政部，遞交了辭職報告，拿了一份離職通知單，然後回去自己值班的三樓防塵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