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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樓是京城有名的茶肆,名聲與林家的春山曉月樓不相上下。

春山曉月樓相對來說比較文氣,去那裡的多是些大雅之人,吟詩作賦品酒邀月。望江樓則不同,來這裡的人五花八門,不拘文人士子,販夫走卒,三六九等各行各業的都有,他們來這裡通常只有一件事,聽白先生說書。

白先生是誰?

別人也許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卿如許是知道的。

因為他就是江凜被洗白的始作俑者,那個被山賊抓走,差點被涮肉的倒霉蛋,靖河郡王的獨子白敬澤。

這人一不好美色,二不好吃喝,宮裡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受,每日就呆在茶肆里給人講故事。

無論大事小情,只要從他的嘴巴里過一遍,出來就換了個樣,倒不是他瞎編亂造,只是其中加了不少他自己的猜測遐想,讓故事變得更加離奇有趣引人入勝,讓聽了的人都覺得自己彷彿親身經歷了似的。

自從白敬澤進京落腳之後,城裡有什麼奇人怪事,傳說軼聞,大多都是從這裡傳揚開來的。

皇上似乎覺得將他禁錮在京城多少有點虧欠他們父子,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情也就由着他了。

卿如許剛在望江樓門前下車,便有小二熱情的迎上來:“這位客官裡面請!”

拾舟常跟卿如許出來,這種場合倒也不怯,立即要求道:“給我們公子找個敞亮些的位置。”

“是是,幾位樓上請!”

卿如許邊上樓邊往一樓搭置的檯子上看去,少年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紀,眉目清朗,身形瘦高,穿着一身天青色配松綠紋繡的錦衣,除了手上一把摺扇,並無旁的墜飾,一副文弱極了的樣子。

卿如許挪開目光,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從打她第一次見白敬澤,他的衣服不是青,就是綠。豆綠,荷葉綠,竹青,梅子青,再搭配裡面穿的素白中單,遠遠看上去,就像一顆被霜打過,惹人憐惜的小白菜似的。天知道他是什麼托生成人的……興許就是顆白菜也說不定。

他似乎剛剛午睡過,神態帶着一絲慵懶,卻不妨礙聽客們對他的熱情,見他邁步往細條桌前一站,場下立刻想起呼喝鼓掌之聲。這個時辰大多數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營生,是以客人不算多,將將坐滿,照平日人多的時候差得遠了,但興奮的議論聲依舊可以掀翻屋頂。

杜文顯殺害多條人命在逃的一事,自從發生以來,白敬澤已經不止講了一次,但此案官府尚未定論,是以眾說紛紜,有了不少猜測,而白敬澤所講述的版本最讓眾人覺得合情合理,是以今日茶肆中,按照諸位客人的強烈要求,說的仍是這樁事。

卿如許落座的時候,正聽見白敬澤一句:“五月初六那日深夜,水風微涼,月色正好。剛滿十六歲的俏麗少女黃鶯,終於不堪家中逼迫,邀約情郎共私奔!本是花前月下的一段佳話,沒想到,卻引出了一樁驚世駭俗的滅門慘案!”

他先是緩緩道來,隨後一句斷喝,伴着驚堂木的叱吒之聲,堂上眾人頓時精神抖擻,心緒鼎沸。

只見白敬澤手中的摺扇緩緩展開,扇面上一個“白”字現於人前,“話說,城東有一富戶姓黃,主家黃三元髮妻早亡,留下兩個女兒。長女黃鸝,次女黃鶯,皆是如花似玉,形貌俏麗。尤其二女兒黃鶯,從小聰慧可人,街坊四鄰見了都要誇一句聽話懂事。”

“這黃鶯自小許了夫家,與杜家文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二人長到一十六歲,本應共偕連理,喜結秦晉之好。然而杜文顯家道中落,如今兩袖清風,無田無產。黃三元心中不願,意圖悔婚,將女兒許配給門當戶對的楊家。姑娘黃鶯與杜家文顯苦苦哀求,卻不得黃三元憐惜允諾。至此,一對鴛鴦走投無路,只好相約私奔潛逃!”

其實,這樣的故事再老套不過,就算深閨之中的卿如許也聽過不少,但令人好奇的是,到底為了什麼,一對鴛鴦私逃出門居然能惹出五條人命?

白敬澤合起扇子,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面頰上露出笑意,熟悉他的客人便知道,正題要來了!立即正襟危坐,雙目緊緊盯着他,不肯移開半分,屏息等待下面的內容。

“黃三元的長女黃鸝嫁到長平縣多年,與丈夫趙前經營一家豆腐店。黃鶯與姐姐感情極好,她與杜文顯連夜趕路,途徑長平縣,想着自己今後不知要在何處安家落腳,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親人,便來到趙家豆腐店與姐姐告別。”

“然而事情巧就巧在,黃鸝隨丈夫到婆家辦事,並不在家,豆腐店只有幫工劉大保一人。諸位可知,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說到這,白敬澤話音一頓,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眾人聽見他發問,紛紛出口猜測:“怕不是這劉大保見黃鶯姑娘貌美,起了歹心?”

旁邊立即有人反駁道:“若是他是殺人兇手,心懷不軌做了什麼腌臢事,為何他最後卻也死了?”

“說不定是爭執間黃鶯姑娘意外身亡,杜文顯憤恨之下殺了劉大保報仇,隨後逃了!”

“仵作已經驗過劉大保的屍體,這人分明是第二日才暴病而死的!怎麼會是杜文顯殺的!”

“不是說劉大保還有個媳婦?怎麼沒事?”

“要不怎麼說巧?偏偏劉大保的媳婦秦氏回娘家去了,那晚並不在家!”

“難不成,是杜文顯姦殺了黃鶯姑娘,將她屍體拋入井中?劉大保看在眼裡嚇得暴病而亡?”

“別胡說了!人家都要跟她私奔了!用得着這麼干?杜文顯只要不是失心瘋,就不會幹出這種事!”

卿如許在樓上聽眾人議論紛紛,總結出三條:

第一,事發當晚,趙家豆腐店中只有劉大保一人看家。

第二,黃鶯遭姦殺,屍體被拋入井中,杜文顯失蹤不見人影。

第三,劉大保在事發第二日暴病身亡。

“這樁案子,還真是離奇……”蘭舟一早就忘了賭氣的事,嚇得眼睛都直了,“姑娘,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拾舟躡嚅道:“不會吧……這些都是他們憑空猜測。”

“可那五條人命是明擺着的!說不定真相比他們猜測的更加駭人!”

眾所周知,官府已經着人檢驗過屍體,那名喚黃鶯的少女確實是被姦殺之後投入井中的。而劉大保也是在第二日暴病身亡的沒錯。

卿如許喃喃:“若是事件當中只有死去的黃鶯和劉大保,還有失蹤的杜文顯三人,事情倒也簡單,猜一猜也不過就那麼幾種可能。奇怪的就是,劉大保的妻子秦氏,以及黃鸝夫婦的死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正在眾人紛亂猜測爭辯之時,白敬澤驚堂木拿在手中,啪的一聲落在細條桌上,樓里的氣氛一瞬間從極鬧變成了極靜。

“暫且不說黃鶯二人到豆腐店這晚發生了什麼。這廂黃三元發現女兒不見了蹤影,紛紛遣人出門尋找,卻一無所獲。他心知兩個女兒感情極好,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出門來到趙家豆腐店找長女黃鸝,想詢問黃鶯蹤跡,卻只見到了豆腐店幫工劉大保和剛剛從娘家回來的秦氏。”

“黃三元不想讓外人知道二女兒與人私奔的醜事,就什麼都沒問,先回家去了。而劉大保卻突然害了病,剛開始秦氏以為是流火疾,可吃了葯並未見效,病情反而加重了……”

“這時,黃鸝跟丈夫趙前也辦完事回來了,得知劉大保生病,就請了郎中,郎中前來說是痧症,可吃了葯之後同樣沒見好,到了當天下午申時,劉大保全身青黑,竟然就這麼死了!”

他的話輕輕一頓,重新展開扇面扇了兩下,聽客們自發開始議論起來。

“不會是做賊心虛了吧!”

“是啊,不然一個好好的壯漢,怎麼毫無徵兆的害病了?”

“心病當需心藥醫,吃藥什麼的,定是好不了的了!”

“可他全身青黑又是怎麼回事?怕不是畏罪服毒了吧!”

白敬澤唰的一聲合上摺扇敲在掌心,“好端端一個人突然抱病死亡,又全身青黑,不得不叫人起疑。因此又惹出了另一樁坊間閑談!”

白敬澤一塊醒木一把摺扇,忽而高聲,忽而低語,似有無盡玄機從其口中吐出。正巧外面轟隆一聲炸雷,瓢潑大雨從天而降,更為他口中的故事增添了無數緊張氣氛。

卿如許不得不承認,這小白菜的確是講故事的一把好手。他的講述雖然有推測的部分,但多數是官府已經確認過的事實,比如秦氏等人尋郎中給劉大保看病,還有黃三元在事發第二日去趙家豆腐店找女兒。這些事實經他合理的編排,便呈現出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而故事中還沒有破解的疑問,大多留作懸念,並未多言。

連卿如許這個從頭到尾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竟然都聽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