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聞殿中,廢后劉昭奕一身青衣,神情閑適,正在擺弄冷宮中唯一的盆景,聽見熟悉的孩童聲,她訝然回頭,一雙美麗至極的雙眼霎時睜大,“逍兒!”
小小的身影幼獸般撞入母親的懷裡,方才還興奮的心情不知怎麼全被委屈所代替,忍不住嗚嗚哭起來,“娘親!逍兒再也不想離開娘親了……”
廢后將緊緊擁住她,想要說話,卻跟着掉下淚來。
“娘親,逍兒在外面好想娘親,逍兒想回來,可是父皇不許……娘親一定也很想逍兒……對不起,娘親……逍兒這麼久才回來看……娘親……”
小姑娘抽噎着,說話也翻來覆去,顛三倒四,可廢后聽在耳中,心裡軟成一片,幾乎化成水,不斷應着,“娘親當然想逍兒,娘親怎麼會不想逍兒……”
她將女兒從懷裡拉出來,仔仔細細看着她的小臉,摸着她的胳膊腿,微微放了心,她小心憐惜的撥開女兒額前的亂髮,心中有千百個問題想要問,到了嘴邊只剩下最直觀的一句,“逍兒胖了不少,在外面過的應該還不錯。”
逍兒有些難為情,“嗯……父皇,還有皇祖母……對逍兒很好……每天都來看逍兒,給逍兒好吃的……”
提到昭仁帝,廢后神色變得疏離而複雜,淡淡道:“他每天都去看你?”
“嗯……只不過,父皇不讓逍兒回娘親這裡住,只答應逍兒,可以隔一段時間回來看看娘親……”
廢后嘴唇微微勾起,露出一絲不屑,但還是欣慰女兒能夠得到善待。她抱起重華公主坐到椅子上,緩下神情,柔聲問:“還有其他人對逍兒好么?”
重華公主點頭,“還有六哥也經常來找逍兒玩。”
“李琝?”
“嗯……琝兒……”
“琝兒”這樣的稱呼,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喚的。李琝顯然常常與重華公主出現在太后和皇上跟前,甚至是皇后跟前。
廢后轉頭看向門口站着的老宮女,起身走到她跟前,聲音有些冷,“為什麼她不告訴我逍兒常常跟六皇子在一處?”
老宮女掀起眼皮半死不活的說道:“她會讓人保護公主的安全,娘娘不必擔憂。”
廢后冷下臉,走到老宮女跟前,不客氣的說道:“我劉昭奕並非你們的傀儡,如果我的逍兒出了什麼事,別怪我讓你們全盤皆輸。”
老宮女並不害怕她的威脅,反而微微直起腰,語氣微貸嘲諷,聲音嘶啞卻比方才有力的多,“相比於家仇,劉娘娘果然還是更在乎你跟仇人的孩子呢!”
廢后聞言聲音比方才更冷,道:“別以為這只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沒有我,你的目的同樣達不到!所以我奉勸你,好好保護我的逍兒。否則,你們多年來的籌謀,將一朝散盡!”
老宮女直勾勾的看着這個年過三十不施粉黛卻依舊美麗的驚人的女子半晌,恢復了尋常的姿態,“奴婢謹尊娘娘教誨。”
“哼!”
劉昭奕輕哼一聲,“你下去吧,讓我和逍兒單獨呆一會。”
老宮女微微屈膝,轉身走了,那些漆木匣子被擺在桌子上。
重華公主爬到椅子上,將裡面的點心獻寶一樣拿出來遞到劉昭奕面前,“娘親,你吃,好吃!”
“嗯,好吃!”劉昭奕止不住的心酸,這樣好的女孩子,卻要離開自己的母親,獨自到那吃人的深宮中去。
………………
深冬臘月,京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慧妃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殿閣之上的欄杆旁,遙望着冷宮的方向,“聽說,重華公主回冷宮去看望廢后了?”
“是啊娘娘,沒想到皇上真的答應了,之前奴婢還以為皇上是哄騙公主的。”
“什麼話?”慧妃淡淡撇了說話的侍女一眼,興許是懷着身孕的關係,她的神態顯得格外慵懶,道:“皇上一言九鼎,怎麼會哄騙人呢!”
“是,奴婢說錯話了……”
慧妃從侍女端着的果盤中拈了顆杏脯放入口中,酸甜的口感讓她舌下生津,人都說害酸生兒子,不知她這一胎會不會生個皇子。
侍女見她喜歡,笑說:“這是皇上特異讓人給娘娘做的,皇上對娘娘總歸比旁人多幾分關切。”
慧妃不置可否,看着遠處冷宮的檐角,用帕子擦了擦手,說:“你可知為什麼皇上答應讓重華公主去冷宮?”
侍女想都沒想,就說:“聽說是重華公主每次見到皇上,都吵着要回去,皇上拗不過,這才答應。”
大家都這麼說。
“呵呵……拗不過?”慧妃好笑道:“這世間真有人能讓皇上拗不過?皇上若是煩了,大可以不去見重華公主。”
“那……”侍女欲言又止。
“哼,說什麼皇上寵愛重華公主,聖眷隆重,這內里的原由,還真是耐人尋味呢!”慧妃冷笑:“一個四歲的奶娃娃,若攔着不讓回冷宮見廢后,過個三五年,怕是親娘長什麼樣子都記不住了,可偏偏皇上讓她時時回到冷宮,與廢后牽扯不清,我看怕是皇上自己想與廢后有所牽扯罷!”
昭仁帝再怎麼國事繁忙,也終究是個男人。心中再怎麼念着敬憫皇貴妃,對方畢竟已經去世多年。
慧妃輕輕撫着肚子,她是真的好奇,廢后到底用了什麼方法,才能勾的皇上魂牽夢縈的。
正想着,有宮人來報,“娘娘,秦大人說有事要跟娘娘商量。”
肯定是因為迎舍利子入宮的事了。
慧妃神色閃過一絲不耐,她這個愚蠢的哥哥,什麼時候能讓她省點心?自己好不容易將他送上京兆尹的位置,他卻因為一個小小的殺人案急功近利一貶再貶!如今,連這麼點事都辦不好!
………………
卿如許在宣鳳門下了馬車,隨宮人去見十四公主。原本她是想明日再進宮,沒想到十四公主見了她的拜貼,興緻所至,一刻也等不了了,命她立刻進宮。
她見宮人領路的方向並非春晤宮,便問宮人:“十四公主不在春晤宮嗎?”
宮人恭敬答道:“公主殿下近日迷上了冰雕,雪雕。讓阮供奉畫了不少圖出來,這幾日公主照着模樣雕,現下已經像模像樣,皇上見了也誇讚呢。這會兒,公主正在豫園。”
卿如許有些好笑,不過民間的小玩意,上次她無意跟十四公主說過一句,竟就被公主惦記上了,還親自操刀。
等到了豫園,卿如許卻發現在此的人不止十四公主。六皇子和含元公主,以及個頭小小的重華公主都在,重華公主鼻尖眼眶都紅紅的,像是剛哭過,眾人正在哄她。
卿如許一一行禮,沖十四公主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十四公主將她拉到一邊,說道:“今日重華被父皇允許回冷宮去看劉娘娘了。”
劉娘娘?卿如許一怔,現在宮裡的人都這般稱呼廢后了么?宮裡的風向從來變得快,陳皇后怕是坐不住了吧。
十四公主看了重華一眼,目露同情:“不過父皇只允許她呆兩個時辰,不過陪劉娘娘用了午膳,再說會話,時間一下就到了。小娃娃哪裡能不傷心呢?”
“原來是這樣。”卿如許恍然,“所以含元公主為了哄她,就帶她來看公主雕冰了?”
“嗯,六弟跟重華玩的不錯,聽說重華從冷宮出來哭的傷心就同皇姐一起過來了。”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順理成章。但卿如許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她朝眾人細細看去,含元公主半摟着重華,溫聲細語的安慰着,六皇子八九歲的年紀,又是男孩子,笨嘴拙舌扎着手急的團團轉,不知該說點什麼來安慰小小的妹妹。
彷彿是普通百姓人家常見的溫情。
她正想着,十四公主指着自己的雕的冰,興奮道:“你看,我雕的怎麼樣?比你見到的那些如何?”
卿如許回神,看向那隻晶瑩剔透,靈氣十足一團可愛的小兔子,有些驚訝,“公主竟雕的這麼好?比我看到的那些精緻多了。”
“真的?”
“嗯,真的。”尋常百姓雕的冰雖好,卻是為了給別人欣賞,每日要出不少成品,哪裡會精雕細琢,而公主的這一個,花了無數時間和心思細細打磨,自然青出於藍,甚至能感覺出小兔子的嬌憨可愛。
除了這隻小兔子,周圍還有幾件半成品。
十四公主十分高興,相比平日端莊成熟的性子,現在才更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她壓低聲音對她說:“我早就想找你來看一看了,又怕你不方便。”
不方便指的是卿如許批命泄露的事,不過現在陳皇后應該沒有時間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於是她小聲說道:“皇后娘娘最近忙得很,應該顧不上我。”
二人對視一眼,默契的不在說這些,細細研究起冰雕來。熊寶兒得到十四公主的允許,興奮的在一尊鯉魚模樣的冰雕上動起手來。
卿如許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含元公主她們,見含元領着重華和六皇子上了臨崖亭,重華公主和六皇子李琝正從高處俯瞰下面的冰雕,含元公主現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看不清神情……
卿如許心中異樣的感覺愈發濃烈,卻抓不到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