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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四公主垂眸,“他自然是願意與我共渡一生的。”

“公主,你要明白,‘願意’與‘可以’是兩回事。”卿如許十分嚴肅,語氣沉凝,“公主定要清清楚楚的問明阮供奉的心意,是否無論有什麼後果,他都願與你共同承擔。”

“我怕……我怕他丟了性命,我甚至想過丟掉公主的身份,與他遠走他鄉,可如此一來便是不孝……”

“不管事情可行與否,公主既然有所打算,就該將此事拿到檯面上來說清楚,問一問阮供奉的意見,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公主才好做決定。如果阮供奉願意為公主付出一切,包括性命,義無反顧的與公主在一起,那麼公主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當然會!”十四公主斬釘截鐵。

卿如許看着她緩聲道:“那麼他之前為何要離開?一個人若真的愛你,總要千方百計的嘗試努力,而不是什麼都不做就放棄。”

延陵顯然也對阮供奉之前的作為有所不滿,勸道:“是啊公主,您該仔細問問阮供奉的意願,而不是自己胡思亂想委曲求全!阮供奉也該為公主着想着想!”

十四公主沉默了好一會,說:“延陵,你去……請他來,就說我想讓他給我跟卿大姑娘畫一幅畫像。”

“是,奴婢這就去。”

十四公主咬着唇,神情低落,卿如許上前拍拍她的手,心中暗想,十四公主只有面對兒女情長的時候才像是一個柔弱的少女。

阮梅欽很快提着畫箱來了,他一身白衣,在春日的陽光下尤其顯得風流倜儻。

似乎看出十四公主面色異樣,阮梅欽行禮之後微微愣怔了一下,但周圍有其他人便不好開口相詢,便垂頭沉默。

卿如許走到十四公主身邊,低聲說道:“公主,我帶着延陵迴避片刻。”

隨即,卿如許帶着延陵出了正殿,假裝去更衣為作畫做準備。

殿中只剩下十四公主和阮梅欽。

阮梅欽站在原處,看着十四公主露出愁苦之色:“公主……”

“梅欽,今日我無意中聽說,靖魯侯託人來宮中談話,要為靖魯侯世子求娶公主……”

阮梅欽狠狠一怔,隨即面上的神色更加哀戚,“公主,我只是個沒用的畫師,除了拖累你,什麼也做不了。”

“我可以放棄公主的身份,與你遠走天涯!”

阮梅欽手中的畫箱“咣當”一聲砸落在地,他受驚的看着十四公主,緊接着搖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能跟我去哪呢?何況,我除了作畫一無所長,連窮書生都不如,何況我手無縛雞之力,若遇到危險,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保護公主?”

十四公主越聽越是絕望,上前拉住阮梅欽的袖子,“那我們去求母妃,去求父皇!”

阮梅欽痛苦的看着十四公主,說:“可以想見,皇上會雷霆大怒,到時我只有一死,還會牽連我的姑母,公主也會成為天下人恥笑的對象,興許還會失去皇上的寵愛,公主,我早已想好了,上次便想好了,從此,你我還是不要在談及此事的好……”

十四公主的手從阮梅欽的袖子上滑落,怔怔的看着她,眼淚從她眼中無聲掉下來:“你……早就想好了……”

阮梅欽深深垂下頭,不敢去看十四公主的眼睛,“公主興許不知道,我也曾執拗的想過,如果皇上不肯答應讓我們在一起,我便帶公主離開這裡,遠走高飛。可有一日,我在街頭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破爛的粗布麻衣猶如乞丐,坐在集市的街口為往來的路人畫像。他的頭髮又臟又亂的團在腦後,臉上的褶子里滿是污泥,猶如暗巷中縱橫的排水渠,又臟又難看……他腳下只有幾個銅板,興許連給人畫像的筆墨的買不起,更遑論吃飽穿暖,可沒有辦法,他只會作畫,別無所長……”

阮梅欽眼中滿是哀傷,“公主不會明白,當時我心裡的絕望。倘若離開了皇宮,我也只是個普通的賣畫人,還要帶着公主東躲西藏……那一日,我在那個人面前站了許久許久,我看着他,彷彿看到了年老時的自己……彷彿看到公主跟着我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從窈窕玉立的少女變成貧病交加的老婦……”

“那一刻,我便知道,這並非我所願,公主就應該好好活在這輝煌璀璨錦繡繁華的皇宮之中,錦衣玉食,養尊處優。而我,趁着年輕還能得貴人的賞識,多攢幾分家底,將來不至於拖累子孫。我並非不愛慕公主,只是這感情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人心易變,我怕公主為我付出一切,而我將來會因為現實的殘酷無法對得起公主的付出……怪就怪,我生而低微……”

十四公主的神情在他的陳述中變得暗淡,絕望,可阮梅欽始終沒有抬頭看她。

他說:“那日之後,我想了很久,之後便來與公主請辭,沒想到被那個嬤嬤撞見,雖然被公主想辦法解決了,但我知道這只是一時的平靜,終有一日,我與公主的私情會暴露於人前,我們將承受雷霆暴雨。”阮梅欽聲音有些顫抖,他說:“我心中的勇氣一點點流失殆盡,總覺的某一日暗夜,我就會在某處無人的角落死於非命。”

至此,他再也沒有勇氣去承受十四公主如此熾烈不顧一切的愛意,沒有勇氣承擔皇上山呼海嘯般的滔天怒火。

“是我對不住公主,我會辭去供奉之職,從此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畫師,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過尋常百姓應該過的日子,而公主,是金枝玉葉,這等尊貴的身份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何苦要與我糾纏呢?皇上跟宸妃娘娘自會為你尋一戶體面的人家……”

“別說了!”十四公主後退幾步,淚如雨下。“你從未覺得我們之間是有可能的,從來就沒報過希望是不是?!”

“是……”阮梅欽垂頭吐出這個字,“我不敢對公主生出非分之想,我……很後悔……”

十四公主徹底明白了,“所以,你想趁着現在還有退路,離開皇宮,離開京城?”

“是……”阮梅欽始終垂着眼睛,害怕看見十四公主灼熱的目光,他是個懦夫,配不上公主……

十四公主沉默了,阮梅欽的意思很明白:我不想死,只想老老實實過普通百姓的日子,從今以後,你我各自安好。

半晌,十四公主慘笑一聲:“好,你走吧,走吧……再也別回來。”

阮梅欽愁苦的蹲下將自己的散落的畫箱收整好,甚至不敢再看十四公主一眼,只深深躬身行禮:“公主……保重。”

阮梅欽走了。

十四公主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卿如許和延陵過來,看到她這般模樣,已經明白了大概,對視一眼,皆是嘆氣。

延陵想要上前安慰,卿如許拉住她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別人勸慰是沒有用的。延陵站住腳,二人都不再說話,等着十四公主自己平靜下來。

阮梅欽對公主的感情未必不深,但沒有深到讓他不顧一切,他會難過,但不會難過至死,等時間淡去一切,他依舊可以好好過日子,總的來說,公主沒有他自己重要。

過了許久,十四公主終於苦笑着出聲:“我以為的,只是我以為的。”

卿如許緩步上前,拉着她坐下,說:“公主,這不是你的錯。”

“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他並非如我一般堅定不移,我只是一直不敢深想罷了。”她將絹帕覆在臉上,無聲的哭泣。

卿如許也曾卑微過,天真過,算得上過來人,明白那算不得愛情,只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公主,萬萬不可鑽牛角尖,既然沒有在一起,總歸是有什麼地方不妥不合適,莫要讓遺憾入心走不出來。你該知道,你的生命中,不止有他,還有許許多多值得在意的事。”

當時她重生回來,便做如此想法。如果江凜沒有愛上她,她就算孤獨終老,也不會在與他如前世一般糾纏在一處。

十四公主嗓音嘶啞不堪,一陣陣疼痛從胸腔中擠上來,“是,你說的對,我得顧着母妃……她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先前的想法,是為不孝。總不能讓母妃白養我一場,還有父皇……”

卿如許拍拍她的手,“在將來的某一天,一定會有一個人,如公主今日這般真心真意義無反顧的對待公主的。”

“是……嗎……”十四公主顫聲道:“可我興許等不到了,那靖魯侯世子的親事近在眼前,不過,也沒什麼不好,嫁就嫁了,塵埃落定,不再做他想……”

卿如許知道再勸也沒有用,便不再多言,陪着她做了許久,才讓延陵扶着十四公主去休息,自己則出了宮。

拾舟為十四公主感到難過:“那個阮梅欽當真不是個東西,若覺得自己沒那個擔當,當初為什麼要給公主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