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月華如水銀傾斜在每一寸的林間,枝葉、藤蘿、腐地上面,少女在睡夢中,眉頭緊蹙,應該不是個好夢。

弦月半分時,方小棠悠悠醒來,怔了半晌,緩緩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時湧上心頭。

恍如噩夢!

她仰望星空的那輪明月,衣袖下傷疤一處疊一處,不少地方露出骨頭。

有的是讓人打的,有的是練劍擦傷的,有的是落下懸崖時摔的,有的是森林野獸留下的爪痕。

傷疤,有新有舊,結了痂遲早都會脫落,而噩夢不會結束,困擾了她這麼多年。

娘親死後,爹爹不知去向,她就在鄴城東遊西盪,守着弟弟妹妹,這裡討一餐,那裡挨一宿。有時弟弟妹妹肚子餓得抵不住,她偷了人家一個瓜兒薯兒,常常給人抓住,飽打一頓。

那樣的日子,哪能窮盡?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開開心心,沒有其餘的煩惱。

小憐、小毅,你們還好嗎?

她有些心神不寧,感覺有什麼事情將發生,或許已經發生了,卻阻止不了,莫名的焦慮潮水般襲來……

一時間,她竟痴了,只覺森林的迷霧接天連地,都不及她心間的冰山一角。

也許是時候……是時候揭開重重謎團,尋找迷霧後的真相了。

……

北面之北,也是一般的深夜,那明月高懸天際,靜靜望着這個塵世人間。

荒野之上,也有個人抬頭仰望那一輪冷月,她風裘長袖,依然還是時潮裝扮,丰神如玉的臉上,寂寥仍隱約可見。

那人轉過身,走到懸崖盡頭,登目極眺,似乎在找尋什麼?

一路裙角搖曳暗香浮動,步態無限風流。

原野上的夜風習習吹過,野草搖動,在衣衫飄動與沉默之間,彷佛時光也靜止不動。

“唳~”

悠長的禽鳴亢而悠遠,震動山谷,響徹方圓幾公里,一道紅影掠過,長嘯仍然留在茫茫的天際。

“小棠……”夜風中,捲起她唇角的呢喃起落、沉浮、飄蕩到無垠大地上。

……

旭日東升,方小棠第三次經過那座牆角掉了一半灰的破落道觀--較師銘澤所形容那一類破落教派還要凄慘,顯然是斷絕了傳承,連香火味都不曾傳出。

本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在外界,這樣的道觀很尋常,沒有引人注目的雕樑畫棟,沒有建築精美的金碧輝煌。

那禁區內的道觀年份看起來很是久遠,不知道是什麼時代修築的,匾額上是“闋衢海觀”四字,寫的端莊大氣,倒有幾分堂皇的意味。

“不行,我得進去看看!”直到方小棠第七次走過闋衢海觀時,她不顧泰阿石的警告,決意進入一探究竟。

她自出發是一直往北面而去,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怪事,似乎無論如何走,都離不開闋衢海觀的方圓三十丈內。

方小棠並不是魯莽,她劍道有成,前兩日就踏入了長風五境,尋常的靈異還奈何不了她。

道觀的門扉上,積了一層層厚厚的灰塵,她一推開,就淅淅簌簌地落了下來。

方小棠素手輕掩檀口,瞥見觀內一人仰面卧於大殿之中,一動不動,死了一般。

伸手探他鼻息,已沒了呼吸,身上也是冰涼一片。

“呀……莫不是死了?”

方小棠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有什麼人特意和自己過不去,竟是個死人?

當下連連拱手致歉,拜了三拜,口中連連道:“老前輩莫怪,許是你不能入土為安,才設法誆騙小女進來。小女親自為你下葬,望老前輩不要責難。”

其實那人毫不動彈,宛似死屍無異,只是並非僵硬而已。

方小棠伸手去摸他心時,似乎尚在微微跳動,鼻息卻是全無。不過,她情急之下,根本沒有細細分辨,只當這是個死人莫。

修行界這類的事不少,一些客死異鄉的人,故土難離,常常會託夢給親人,請求尋回屍體入葬。

方小棠只當遇上這類靈異事件了,不過她自身都難保,怎麼可能帶着一個人離開?尋思着是給他火化了還是先就地下葬?

“等一下……”黑暗裡,不知從哪遞過來一條手臂,一把攔下了還要下拜的方小棠。

“你你你!”方小棠這一眼看去,差點暈倒在地,這個人與地上躺着的那人長得一般無二,猶如雙生子。

“你先不忙着下拜,給你這一拜,老朽總感覺心驚肉跳的,怕是要折壽。”悟劍衣看她又要拜下去,不顧現在還是天靈之身,連忙阻止道。

他起先觀這小女娃冰肌玉骨,餐霞飲露,料想這是塊絕世璞玉,就故意設計要考驗她一番,看下能否繼承他的大道。

沒想到,這小女娃心性自是極好。然而就是這拜了一拜,自己就生生斬落了兩百年的功德,好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般。

這第二拜,他身上積攢的功德全都破滅了,甚至髮絲間都多了幾縷白髮。

悟劍衣驚駭欲絕,當下再也顧不得擺什麼架子了,連忙出面攔了下來。他一轉身,越過她,天靈回歸了本體之內。

方小棠只看到這人的身影一模糊,竟然直接穿過了自己,猶如她是透明的一般,不由尖叫了起來:“鬼啊……”

“鬼叫嚷什麼?_?大白天的,哪來的鬼怪?”

那人說話時臉上肌膚絲毫不動,若非聽到聲音是從他口中發出,真要以為他是一具行屍走肉的殭屍。

這是一個老道士,足膚皸裂,土黃色的手掌上,繭子摞繭子,類似農間的老伯,卻並不給人親切之感。

只因他相貌猥瑣,身材瘦小,似未進化完全的古猿一般,即便身着道袍,也沒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意味,反而似沐猴而冠,讓人忍不住發笑。

“你……不是鬼?”

“你才是鬼呢,道爺在這修鍊道法,不想讓你給打攪了。”

悟劍衣沒好氣道,心底卻思忖這女娃究竟是何來歷?

一時反而打消了收她為徒的心思,讓這麼尊大佬給自己當徒弟,每天不消說拜三拜,隨便給自己拜上一拜,估計都能下去見閻王咯。

“這是晚輩的過錯,還請前輩責罰。”方小棠恍然,若真是如此的話,確實是自己打擾人家了,哪怕心中還有幾分疑慮,她還是歉然地請罪。

畢竟,修行界這類奇奇怪怪的術法確實不少,自己沒見過也不能說就不存在。

“別,千萬別拜!道爺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嗎?”悟劍衣看她又要下拜,差點嚇哭了,你是我的小祖宗吧?

方小棠向他望了幾眼,便不敢正視,心想:“這位道爺為人這麼好,卻生了這樣一副怪相,實是可惜。我再看他面貌,難免要流露驚詫神色,那可就得罪他了。”

她岔開話題問道:“不敢請教老前輩尊姓?”

悟劍衣微微一笑,自得道:“道爺無名無姓,也不喜歡別人叫我什麼老前輩,你要是願意,就喚一聲道爺。”

“是,道爺好。”方小棠乖巧道,她觀這道人雖相貌猥瑣古怪,本領卻不低,單單剛才露的那一手,就超越師尊、祖師們不知凡幾,值得她禮待。

“好好好,你且在這待一待,我去捉點珍味,與你穩固下根基。”

悟劍衣憑白丟了一身的功德,原有些惱火,不過看她乖巧的樣子,有幾分喜歡,也就渾不在意了。

何況這事原是他自己惹出來的,他也知道怪不得方小棠,何況要不是他設的局,這二拜之緣也結不下。

穩固根基?

方小棠一愣,她倒是聽趙若竹提起過,她先天的根基有缺,所以修鍊起來,事倍功半。

但世上有幾種奇珍,能補全她的根基,只是都在名山大川、人跡罕至之處才能尋到。

只見那道人不知哪逮了一頭雪白的兔子,丟進了一處黑黝黝的洞穴。片刻後,白兔驚慌失措地竄了出來,還一邊嗚哇嗚哇地直叫喚,有幾分痛苦的樣子。

方小棠在雪光掩映下瞧得分明,只見白兔身上咬滿了百來條七八寸長的大蠍子,紅黑相間,花紋斑斕,都在蠕蠕而動。

她瑟縮了下,咽了口唾沫,不曉得那道爺要做什麼?

悟劍衣喜不自勝,說道:“帝王蠍喜活食,我在這裡等了三天,終於趁它們回巢之時,以白兔引誘它們來捕食。不然,想要逮住它們,還得費好大一番功夫哩。”

於是那道人自懷裡取出個布袋,連兔子帶帝王蠍一起包了,一把塞入懷裡,眉開眼笑的溜下了雪峰。方小棠跟隨在後,心中發毛:“難道真的吃蜈蚣?瞧他神情,又並非故意嚇我。”

悟劍衣打開布袋,將蠍子洗凈,下入開水鍋中。

又自布袋裡取了十幾個拳頭大小的玉匣子,掀開後,大抵是油鹽醬醋之類……

二人此時在雪地的山道上面生火,說是山道,只是繞着懸崖凸起的幾寸寬冰面。

方小棠一不小心踩了個空,一塊塊碎石滾落進了萬丈深淵,自上俯視,極為恐怖。

“當心些……”悟劍衣搖搖頭,他在這山道走了幾百回,自然不消有掉落的風險。

二人的野炊,背靠崖壁,直面深淵,倒別有幾分滋味。再往上,就是那個孤零零的絕顛,這一處地勢極高,大可一覽眾山小。

這時悟劍衣打開了鍋,往內加入百里香、胡椒粒、精鹽、姜、蔥、尖椒等佐料。

他那布袋看着小,卻五臟俱全,似乎無奇不有,一應物事準備的極其妥當。

不像方小棠除了吃野果,就是烤饅頭。

那帝王蠍一隻只約莫巴掌大,一字排開,在煮沸的雪水裡掙扎了幾下,就不動彈了。

悟劍衣早已備好了副鍋,注入香油燒熱,先下粉絲炸熟撈出,鋪在盤底;再下蠍子炸脆,撈出擺在粉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