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都不像是這個家裡的人了。”

良久之後，她才聲音直直地道，她在這個家裡僅有的那點痕迹都被抹去了：

“要是我以後被謝寧趕出來了，又能去哪裡？”

“說什麼不吉利的話？謝先生對你那麼好，怎麼會把你趕出來？”

完全沒看到背對着自己站在窗邊的女兒臉上已經是淚流滿臉，林夫人繼續做着美好的夢：

“哎呀，現在的男人痴情起來，真是想都不敢想。你雖然年紀小了謝先生一輪，但是他對你的好那是人人都看得到……你以後未必沒有可能嫁進謝家！那時候可真是光宗耀祖咯！”

她話音剛落，樓下就響起了廚娘喚她去的聲音，林夫人也顧不上陪着自己的女兒，幾步就跑下去了：

“喊什麼喊？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家裡大呼小叫的！我們不是一般人家……”

接下來的她聽不到了。

林未海緊緊地攥住了窗欞，她微微仰頭，卻還是阻止不了淚水從眼裡冒出來，一切就真的如同慕晚安所說她被自己的家人賣了。

看樣子，還賣了一個好價錢。

他們還對此十分滿意，毫無愧疚和羞恥。

好不容易讓自己平復下來，樓下就傳來了熱鬧的人聲，林夫人的聲音最為尖細，因此也最突出：

“我沒記錯的話，是叫是清清吧？瞧瞧這模樣，這氣派，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樣！到底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孩子！”

她還聽到了自己的哥哥得意的笑聲林亦峰似乎是見自己的女朋友害羞了，連忙站出來道：

“媽、媽！清清害羞，你別在這裡了，趕緊去廚房看看飯菜都好了沒，我們都餓了！”

從曾經屬於自己的房間里走了出去，林未海站在樓梯上，看着這一家人言笑晏晏父和子孝，等他們都在沙發上坐下來之後，林亦峰的女朋友斜眼一瞟看到了神色冷淡地立在那裡的女孩兒，被嚇得不輕：

“亦峰、亦峰那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幾人都齊齊回頭，看到面目都透露着一種死氣和不悅的林未海，都不禁愣住了。

林亦峰最先反應過來，他趕緊換上了笑臉：

“未海？你怎麼回來了？也不跟我們提前打聲招呼，爸爸媽媽最近都在念叨着你呢！”

“我看是念叨着讓我不要回來吧？”

瞥了一眼臉色僵硬的父親，林未海並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算了，我來不過是想來看看你們，既然你們一切都好，那我就先走了。”

“急什麼？吃完飯再走，這家怎麼說也是咱們倆個一起長大的地方，做哥哥的還能把你趕走不成？”

急急地阻止了她，林亦峰又趕緊對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友介紹道：

“清清，這個是我的妹妹，林未海。她現在在謝家住着，謝先生對她很是喜愛。”

聽到他的語氣，林未海竟然生出了些許作嘔的，這難道是一件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事情？

“哪位謝先生？該不會是謝寧吧？”

被林亦峰喚作清清的女人似乎對謝家也很熟悉，她輕飄飄地看了林未海一眼，然後笑着道：

“你妹妹看起來真小，沒想到謝先生竟然喜歡這一款。”

……

聽着他們的對話，林未海沒有絲毫的感覺，她看了一眼臉色不虞的父親，緩緩地從樓梯上走了下去：

“爸爸，我難得回來一趟，你怎麼露出這樣的表情，我還以為你不歡迎我回來。”

“未海啊”

林父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自己未來的兒媳婦，有外人在場還是收斂些：

“怎麼突然想起回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剛才不是說了嗎？沒什麼事，我只想回來看看。”

她剛剛挑了一角沙發坐了下來，林亦峰就笑眯眯地看向她：

“對了未海，我有一件事想找謝先生幫忙，公司有一批貨有點小瑕疵，但是大體上沒什麼問題。我看謝先生那裡渠道廣，看看他能不能幫我出手了。”

“這種事情你自己去找他。我什麼都不管。”

有臉提出這種無恥的要求，林未海簡直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從前林亦峰雖然胡鬧，但是也還沒有這樣喪心病狂：

“再說了，謝寧那裡是垃圾回收站嗎？收你不要的垃圾？”

“以前我自然想都不敢想，誰讓你現在是謝先生心尖上的人？謝家家大勢大，幫點小忙怎麼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想起見面時謝寧的大手筆，林亦峰就忍不住向女友吹噓起來：

“這批貨物頂了天也才兩百多萬，你沒看到，謝先生隨隨便便送給我媽的那套珍珠的首飾，就是兩百多萬，平常人都當收藏品的！”

實在聽不下去了，林未海猛地站起身來，她一動，坐在客廳里的其餘三人都忍不住看向她。

“我要回去了。”

語氣僵硬地留下了這麼一句話，林未海便離開了這裡，林亦峰接連喊了她好幾聲，她都只當做沒聽到。

“跟着謝寧了就是不一樣，連脾氣都變得這麼大。”

不甚高興地嘟囔道，林亦峰又看向很少說話的父親：

“爸，你倒是找個機會好好教育教育她，在我們面前犯脾氣都不要緊，到了謝先生面前可別這樣。”

“你妹妹是個有分寸的。”

對此，林父倒不怎麼著急，他見到林未海出去了，才鬆了一口氣：

“在我們家待久了，謝先生難免會不高興。她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她孤零零地來，又孤零零的離開。

坐上車後，她把車窗緩緩降下，即便隔着這麼遠，她都能聽到母親高興的招呼聲。

倒真能體會到那一句“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的意境了。

“小姐，接下來去哪裡？回宅子嗎？”

司機的問話打斷了她的神遊天外，林未海看了一眼時間，這個點她還不想回去，便輕聲道：

“去我的高中看看吧。”

“……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聽到朗朗的讀書聲，林未海有些懷念地走在林蔭道上，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上體育課的班級，最後只是一個人坐到了樹下。

午後的陽光總算帶上了溫度，她感受到空氣中灼熱的溫度，心裡卻只是難受。

這很快的寧靜馬上也要失去了。

她只坐了一會兒便想要回去，正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卻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少年的聲音：

“未海林未海！”

她堪堪回頭，穿着藍白兩色校服的少年就迎着她的視線跑了過來，他氣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累得彎下了腰：

“林、林未海，你怎麼會在這裡？你逃出來了嗎？”

是路東林。

看到久違的熟悉面孔，林未海的眼眶有一瞬間地濕潤了起來，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沒有，我現在還是留在謝家。”

“可是你的家人不是都已經回來了嗎？”

父親不許他再摻和進來，連他放學後都不能隨意出去了，路東林對她的情況實在是一無所知，唯一了解到的就是她的家人似乎是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他們為什麼不救你？”

“因為……因為謝家不好招惹。”

其實她知道，是因為他們想要更大的利，林未海不知道是在替他們隱瞞還是為自己遮掩，她勉強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候不是在上課嗎？我剛才聽到有的班級在背誦勸學。”

“這節課是體育課，對了，你吃飯了沒有？我看你輕飄飄的樣子，臉色也不太好看，不如先去吃飯吧？”

說著，路東林也不管她答不答應，握住她的手飛快地帶着她跑了起來。

少年的聲音被風吹得散開，像極了抓不住的安穩：

“學校小食堂開了一家揚州炒飯，可好吃了！我之前就在想，如果你出來了我一定要帶你來吃！”

被他這麼牽着奔跑，林未海彷彿回到了之前的學生生活，她有些愣怔。

直到面前放上了一碗冒着熱氣的炒粉，她才堪堪反應過來。

“你怎麼不吃？”

拿起了筷子，林未海正要開動，卻看到路東林什麼都沒點，只是看着自己。

“我？我才吃過中飯，不餓。”

路東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是班級里唯一一個知道林未海情況的人，對她也有着更多的責任感和憐憫：

“你現在還好嗎？我聽我爸說，謝先生比起他的哥哥人好多了，他有沒有為難你？”

聽到這句顛倒黑白的話，林未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有好有不好，但是謝寧不會虐待我，這一點你放心。對了，上次的事情，我要謝謝你。”

聽她提起上次，路東林忍不住羞赧地撓了撓頭，他笑着道：

“沒事沒事，小事而已。再說了，大家都是同學，我不能見死不救。我爸還誇了我兩句呢！”

其實，他的局長父親哪裡誇他，在知道自己的獨生兒子給自己闖了這麼大的禍以後，他第一時間就把他關在家裡了，免得他繼續出去闖禍。

可是對着林未海，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看着面容里似乎總是藏着一股哀愁的女孩兒，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