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這位大伯在程雯的人生中到底充當了怎樣的一個角色，不過從他對自己和爺爺對他的評價來看，他應該是個好人。

又或許說，除了迂腐和古板、忠誠於大家族的教條規矩之外，他是個不錯的兄長。

見她看向自己，程立信眉眼略柔，難得地顯現出作為長輩的慈愛：

“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有什麼事跟大伯說大伯會為你做主的。”

“沒什麼，只是剛才看了母親的日記，感覺你是她可以信任的兄長，我想從你這裡了解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帶着她一路走出小樓，程立信不再年輕的面龐上滿是懷念之色，他眼神複雜地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慕晚安，“你和雯雯很像，我是說，外表。”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了，慕晚安想起自己從爺爺那裡看到的老照片，還有今天在小樓卧室里看到的程雯年輕時的小像，也有些悵然：

“感覺母親一直都過得開開心心的，她年輕時的那些照片都是在笑。”

“是，那個時候她是我們程家的小公主。這棟小樓就是父親送給她的禮物。”

似乎也回憶起了過往，程立信剛毅的面部線條都溫柔了許多，“當時二弟三弟也吵着要搬出去住，都讓父親好一頓板子給打回去了。父親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他們是想搬出去胡混。”

聽着這些長輩的秘辛，慕晚安也不好應聲，只是想起跟大伯完全不同的另外兩個伯伯，倒覺得他們空長了幾分年紀，那胡混瞎鬧的本事越發精益，其餘的就再無長進了。

一路聽着，兩人很快就回到了主宅，餐廳里已經開始擺飯了，程無咎坐在那裡，她朝着慕晚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

“無瑕姐姐真是好大的臉面，竟然是大伯親自去接來吃飯的。我們自小養在身邊的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呢。”

餐桌上沒有人搭理她這句話，蘇敏君更是暗暗瞪了程無咎一眼，示意她少說話。

二伯程立行也只是呵呵乾笑兩聲，他睜着混濁的一雙眼打量着站在程立信身邊的女孩兒，不，是女人。

雖然自己這位侄女兒結了婚又離了婚，但是光看着這臉蛋氣質，活脫脫是個大學生，幼-齒又沉靜，站在大哥身邊，還真是像極了程雯。

程無憂見程無咎又想開口，便淡淡地道：

“爺爺快下來了，無咎堂妹，要是不想惹了他老人家不高興，你還是少說點話。”

心中氣極，程無咎哪裡想得到程無瑕不過剛剛回來，家裡竟誰也不敢得罪她了，倒顯得她這個養在爺爺膝下的沒了臉面，她正要開口頂回去，卻被自己的母親蘇敏君在腰上掐了一把。

蘇敏君面上慈悲地看向站在程立信身旁的女子，她笑着道：

“無咎，你這個妹妹素來口無遮攔，你可千萬不要惱了她。她沒什麼壞心的。要是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直接來找伯母我，我一定替你好好收拾她！”

這話說得圓滑，無非就是讓她忍着，就算程無咎有什麼出格的地方，自己也不能動她，要交給這位伯母自己管教。

慕晚安哪裡聽不出她的意思，她輕輕笑了笑：

“我性子淡，如果不惹我，念着姐妹之間的名頭我也會忍一忍。”

說著，她在程無憂身旁坐了下來，那裡不是個打眼的位置，她低聲問道：

“不介意我坐在這裡吧？”

“唔。”

推了推架在自己鼻樑上的眼鏡，程無憂沒說什麼，她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一顆心正放了下來，慕晚安又聽到程立信不太高興地道：

“無咎未免太小孩子氣，連這點小事都要計較？立行，你的女兒原本不該我這個大伯來教育，但是走出去怎麼也是程家的臉面，你自己也得抽點時間好好點撥。”

雖然大哥這次拂了自己的意，但是兩人畢竟是嫡親兄弟，程立信又說得在理，程立行便連連點頭：

“大哥說的是，我也看無咎實在是太不像話了。都是她這個媽，慈母多敗兒……蘇敏君，聽到沒？好好管教管教，別走出去了給我丟臉！”

面色不由得僵了僵，蘇敏君哪裡想得到這事竟然又變成是自己的過錯了，她呵呵一笑：

“大哥都這麼說了，我自然要聽。”

說完，蘇敏君就瞪了自己的女兒一眼，她冷聲道：

“都是你爺爺把你給慣壞了，養出了這麼一個無法無天口無遮攔的性子，還不快給你無瑕姐姐賠罪！”

“嬸嬸這樣說，倒是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蘇敏君哪裡是認真想讓程無咎給自己道歉，話里話外都是不甘心，慕晚安不想給自己樹敵，便淡淡地道：

“我到底虛長了她幾歲，一般我也不會跟她計較。”

她話音剛落下，扶着老爺子的程無雙就出現在了餐廳門口，他看了看餐桌上的氣氛，笑着道：

“我只要這麼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程無咎又說了什麼不討人喜歡的話了。”

“程無雙就你聰明，少說點話不行嗎？！”

剛才被群起教育的程無咎沒好氣地瞪了程無雙一眼，也虧得程無雙一向不在意這些，他笑着道：

“你什麼時候能好好收斂收斂你的脾氣？脾氣這麼大，哪個男人敢要你？”

“要你管？”

到底爺爺在跟前，程無咎也不敢說那些難聽的話，只是氣呼呼地道：

“爺爺，你也不管管他，天天地拿我開玩笑。”

“好了，吃飯的時候都好好吃飯——對了，無瑕呢？無瑕去哪裡了？難不成你們沒叫她過來吃飯？”

慕晚安坐的地方不引人注意，加上程老爺子上了年紀，眼睛不太好使，竟一時間沒有發現慕晚安

“爺爺，無瑕姐姐就在我姐旁邊坐着呢。”

連忙解釋道，程無雙扶着老爺子在主位上坐定之後便笑眯眯地道：

“無瑕姐姐你還是坐到這裡來，爺爺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了，離開了一刻都不行的。”

他都這麼說了，加上老爺子沒有出聲，想必是樂見其成，慕晚安深知自己在程家唯一可倚仗的就是程老爺子了，便從善如流地在程老爺子下首的位置坐下來了。

坐在蘇敏君身邊的程無咎看到她這麼得老爺子的歡心，心下又是一陣鬱悶，她看了一眼臉色也不太好看的母親，到底是不敢作妖了。

“無瑕還是瘦了點兒……廚房那邊交待的燕窩有沒有按時送過去？”

看着慕晚安胃口這麼小，人也是瘦瘦的一把骨頭，老爺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女兒家的身體就要格外愛護，你如今回來了，我說什麼也要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我胃口向來不大，爺爺你不要這麼為我費心了。”

縱使原先沒見過，相處起來也有些隔閡，但是被一個長輩這麼面面俱到地關心着，慕晚安的心也不知不覺軟化下來：

“再說了，養胖了不好看。”

“胡說！”

聽到她這麼說，程老爺子吹鬍子瞪眼睛地，連筷子都放下了：

“我的孫女兒，哪裡有人敢嫌棄？！”

因着程無咎不出來說那些風涼話了，餐桌上氣氛倒是和睦，蘇敏君有意討好老爺子，便道：

“無瑕跟雯雯長得真是一模一樣，簡直就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哪能不討人喜歡？要我說就別學那些人減肥什麼的，這個樣子就很好！我們無咎就是太瘦了。”

知道自己這個二兒媳婦向來精明，一開口絕不是那麼簡單，程老爺子很快就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他淡淡地道：

“不過是幾盒子燕窩，倒弄得像是什麼稀罕東西一樣。”

程立行知道老爺子這是不高興了，他也暗罵蘇敏君真是這麼點東西都要貪，他低聲叱道：

“你家裡就是做藥材生意的，幾盒燕窩算什麼？要我說你這個做嬸嬸的應該給無瑕備好東西，在這裡找老爺子要東西是怎麼回事？”

被他這麼**裸地拆穿了心思，蘇敏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勉強維持着體面：

“我哪裡是想要老爺子的燕窩？不過是想着我哥哥給我送了幾盒子上品燕窩，想要送到廚房給無瑕補一補身子。”

說完，蘇敏君就覺得肉疼，蘇家現在生意大不如前，要不然她也不會這麼斤斤計較。

“這還差不多！”

自己的臉面算是圓回來了，程立行面色好看了些，他知道眼下父親肯定是把程無瑕放在心尖上便笑着看向慕晚安：

“無瑕，有什麼需要就跟你嬸嬸說，你可千萬不要客氣。”

“謝謝二伯。”

慕晚安道過謝，眼見着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她鬆了口氣，以為正要解脫了，一個傭人從外面走了進來，走到老爺子身旁道：

“老爺，宋家的那位來了，現在正在園子外面，您看讓他進是不進？”

聽到宋家二字，慕晚安手下的動作都緩了緩，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沈聿那邊沒有音訊，實在是讓她擔憂。

留心着她的舉止，程老爺子還以為她是對宋秉爵那小子上了心，不由得冷哼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