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只怕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是咱們程家的親小姐，這是萬萬跑不了的！”

見慕晚安面露疑惑，為首的一個老傭人趕緊上前解釋，她面上帶着激動之色，似乎對她的回來很是欣喜。

慕晚安不由得握緊了欄杆，她如此說，想必是已經拿到了自己是程雯後代的證據，只是不知道這個證據可信度有多少……

她看着他們，眼神暗了暗：

“我姓慕，不姓程。而且程家不是在英國？我從小就在大陸長大，怎麼會跟程家有關係？”

看着她不以為意的模樣，方才說話的僕人眼眶一熱，隨即道：

“你是我們程家千真萬確的小姐，要不是當年雯小姐一心想離開程家，又怎麼會讓你流落在外？先別說這些了，老爺子吩咐了，你醒了就帶你去他那兒。咱們走吧！”

——看來自己的身份，是掩飾不住了。

聽到她如此篤定的話語，慕晚安諷刺笑了笑，她緩步從樓梯上走下去，“走吧。”

正廳，訓練有素、統一着裝的傭人們分做兩列站着，他們神情都恭敬嚴肅，且都是華人——在一個西方國家的顯赫家族裡看到這麼多的華人面孔，也是一種奇遇。

慕晚安在王嫂的指引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她接過僕從遞過來的茶水，卻並沒有急着喝，只是垂下頭看着杯子里的茶葉。

躲在暗處瞧着她一舉一動的程無咎看到慕晚安修長的脖頸，還有她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散發出來的優雅，不由得咬了咬牙：

“不是說在孤兒院長大？怎麼看起來還這樣……”

瞧着她通身的氣派，竟然像是從大家族裡將養出來的人，程無咎眼神沉了下來，正打算悄悄離開的時候，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了過來，嚇得她的魂都要丟了：

“無咎，你偷偷摸摸地站在這裡做什麼？”

是程無憂。

還有大伯。

父女兩人都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程無咎宛如做壞事被抓包了一般，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堂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也是來看無瑕姐姐的嗎？”

“唔。”

點了點頭，程無憂略過了她明顯心虛的神情，她看向不遠處沉靜地坐在那裡的女子，跟隨着父親一起走了進去。

見程無憂沒有追究的意思，程無咎鬆了口氣，她也跟着一起走了進去。

坐在沙發上的女子抬眼看到了他們，愣了一下，隨即站了起來，“請問你們是？”

“我是程立信，也就是你母親的大哥——叫我大伯，孩子。”

向來對小輩不假辭色的程立信竟然對一個嫁過人還被趕出來的程無瑕這麼好？

一旁的程無咎看着這一切，心裡吃味到了極點，她看着面色淡淡的程無瑕，也越發沒了分寸：

“這是程家，從大陸到英國，程家都是頂級豪門。無瑕姐姐長久地生活在孤兒院，只怕還不清楚這些。”

聽到她的話，程無憂皺起了眉頭，程立信面色也不好，他瞪了一眼不知道禮儀為何物的侄女兒，然後才對慕晚安道：

“無瑕，不要聽她的話，程雯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去世得早，她的女兒我自然是要當做自己的孩子疼愛的。”

“你確定我就是程無瑕？”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慕晚安早就想到了，能夠被沈聿如此排斥的家族，必定是各自有各自的盤算。

原本就沒有打算留在這裡，所以慕晚安說話並沒有太過客氣，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個人，不得不承認，程家的基因的確優良。

剛才出口對自己加以嘲諷的那個女孩兒，年紀尚小，但是眉目如畫，身上亦是有着一股子難以忽視的貴氣，只不過太過嬌縱，倒是讓人生不出喜歡。

而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女子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歲，看起來幹練許多，長相也是溫婉大氣，有着一種特定的清冷的氣息。

至於程立信、她的大伯，即使上了年紀，也是一個眉目深邃、儒雅紳士的中年人，程家人還真是深得老天爺的厚愛

她這番話說出口之後，程立信也並不氣惱，他露出了一抹令人只覺得如沐春風的笑意，“如果不是有十分把握，老爺子也不會讓人連夜把你帶來英國。而且，看到你，我也就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雯雯的女兒。”

或許是上了年紀，有些東西已經漸漸在歲月和時光的衝擊里消退了，但是另外一些人事，卻顯得彌足珍貴、越發難以忘懷。

程雯無疑是混沌思緒里最明亮的那一抹顏色。

他是家中長子，除卻要成績優良、跟隨父親學習打理家務之外，還要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程立行程立斌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跟他年歲相差不大；

倒是父親的續弦、他的後母生下來的那個女嬰，少不得要他來看顧。

多麼小的孩子，他抱着那團軟軟的小東西，看着她把小手捏的緊緊的，看着她安心又可愛的睡顏。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決心要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妹妹來疼愛。

……

“當年她如果跟父親服個軟，父親即使對那個男人有意見，看在雯雯的面子上也不會多說什麼。”

嘆了一口氣，說起往事總是令人覺得心情沉重，程立信看着跟程雯長得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你跟你母親長得極其相似，只是她無論何時，面上都帶着那股子不服輸的倔強。”

聽到他說完這些後，慕晚安也有些沉默，她對於父母的了解都不多，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點什麼。

氣氛一時靜謐，倒是那個程無咎此時跳出來了，她打量了穿着一身淺黃色連衣裙的慕晚安一眼，隨即不以為意地道：

“我可是聽說雯姑姑當年是社交圈裡有名的才貌兼備的美人，無瑕姐姐雖然長得跟雯姑姑有幾分相似，只怕其他方面是比不了的。”

聽到程無咎的話，程無憂嚴肅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一本正經地道：

“無瑕是畢業於法國IN色AD歐洲商學院的，這個學校的MBA排名世界前三，跟哈佛也是不相上下。無咎，你平日里成績只怕也就能上個普通大學——說不定還得讓叔母跑一跑關係，拿個推薦信。”

被程無憂毫不留情地拆穿的程無咎面色頓時漲紅了，她哪裡想得到這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女人竟然還能出國留學？

“是我想岔了，先前以為無瑕姐姐沒有過上什麼好日子，沒想到無瑕姐姐還能夠出國留學……”

如果不是她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太明顯，慕晚安都要被她給騙了，她看着小小年紀就滿是算計的程無咎，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沈聿不想讓她回歸程家了。

家業很大，人精也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計，人人都揣着心思過日子。

“我看程家家大業大，想必你能夠去外太空研究學習。”

對這種人，慕晚安簡直懶得搭理，她頂回去之後，看到程無咎一時青一時紅的臉色，心頭的那股子惡氣都去了不少：

“不管我是不是程雯的女兒，我都不想在這裡生活。所以，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說著，慕晚安正想起身離開，程無咎面上也露出了明顯的欣喜之色：

她沒想到這個慕晚安竟然這麼沉不住氣，只被自己激了兩句就要離開！

這時，一道蒼老卻有力的聲音在她身後的樓梯處響起：

“是不是她們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無瑕，你是程家的小姐，沒有人能夠把你趕出去——你自己也不行！”

沒想到爺爺會在這個時候出來，程無咎只能勉強壓抑住自己的喜色，嬌嬌氣氣地道：

“爺爺，我可沒有趕無瑕姐姐出去。她回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若是往常，爺爺就會淡淡地笑着對她說：

“我們家無咎自然是沒有這樣的心思的。”

可是今天，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眼神里的穿透力驚得程無咎立馬心虛地低下了頭，不再出聲。

“你們平日里的那些小心思，我一般不計較。到底是怎麼想的，自己心裡有數。”

在傭人的虛扶下，兩鬢斑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一步步走了下來，他的眼睛一直緊緊地盯着慕晚安的面龐，“像……真是太像了……”

程立信趕緊一同攙扶着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慕晚安看着這個陌生的老人，心裡卻是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感。

“無瑕，這麼多年，你一個人……過得還好嗎？”

都是第一次見面，儘管老爺子從資料上了解了些許，但是還是忍不住問問她，“有什麼想要的儘管跟爺爺開口，當年的事情……終究是爺爺對不住你母親。”

之前從沈聿那裡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情，慕晚安對這個因為固執己見而終生後悔的老人並沒有多少苛責之意，她沉默片刻，隨即開口：

“剛才聽程立信先生說了當年的事情，以我的角度來看，並沒有所謂的對不對得住的問題。你是她的父親，自然希望她能夠有似錦前程，各自的命運使然——你實在不必這樣苛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