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憬衍的視線看了過來。

猝不及防的。

兩人目光隔着距離碰撞。

慕時歡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移開，然而這個念頭才冒出，她便控制住了，逼着自己不動。

胸膛情緒起伏，有些東西蠢蠢欲動。

須臾，她冷靜地推門下車。

雙腳才落地，男人身影靠近。

“我自己……”

“我送你。”

兩人的聲音不約而同響起。

慕時歡手指緊捏着袋子，極力平靜地說：“不用了，我想自己回去。”

說完，她側首要走。

男人手臂擋在了她身前。

“我送你。”漆黑雙眸深深地盯着她，厲憬衍啞聲開腔，唯有這一句。

他根本不給她拒絕或者逃避的可能，在未說完時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讓她坐進去。

明明隔着冬季厚重的衣服，可卻不知道為什麼，慕時歡依然覺得滾燙。

她想掙扎，然而根本無用。

他的動作看似溫柔，但和他的語調一樣，強勢的不容置喙。

睫毛顫了顫，慕時歡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全都咽了回去，沉默地重新坐入了車內。

厲憬衍看了她一眼，亦沉默地替她關上了車門，而後繞過車頭回到駕駛座。

開門，入座。

習慣性地想傾身替她系安全帶，不料她已經將安全帶扣上。

厲憬衍抿了抿唇，收回手。

車子啟動，沉默蔓延，誰也沒有再說話。

氣壓始終處於極低的狀態，壓得人有些無法呼吸。

從車子啟動的那一刻起，慕時歡便轉過了頭，看着窗外沒有作聲，亦沒有再看他一眼。

厲憬衍想看她，幾次衝動地想要轉頭。

但，一一被他剋制。

詭異安靜籠罩，就像是一塊壓在心上的巨石，同樣讓人沉默。

一路無言。

四十多分鐘後，終於，車子到達慕時歡居住的小區。

哪怕車速再不動聲色地放慢，終究還是到了。

雙手緊握着方向盤，厲憬衍目視前方，低聲說：“用指紋打開保險柜的事，不出意外，能提前到後天，我會……”

想說聯繫你，但想到她的厭惡和排斥，他換了措詞：“我會讓黎煙聯繫你。”

慕時歡睫毛撲閃在臉上落下好看的陰影。

她點頭，聲音很低，還有些沙啞：“好。”

說完，她要下車。

“明天，”厲憬衍近乎是急切地將她阻止，只是掩飾得比較好，“明天我有事需要離開江城，有事可以找唐遇，或者容修寒。”

這一次，慕時歡沒有回應。

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手臂隱約有青筋露出來，厲憬衍啞聲再開腔：“或者，你用那部手機告訴我，手機不會被監.聽。”

慕時歡指尖顫了又顫，她剋制着，不許自己理會，更不會自己發出聲音。

更不願給自己任何時間放縱，她徑直推門下車。

門開的剎那……

“時歡。”厲憬衍叫住她。

只有她背對着自己，他才敢肆無忌憚地看着她，只是，這機會，這時間終究都是奢望來的。

不會屬於他。

“注意安全。”緊繃的話語從他喉骨深處溢出。

慕時歡身體微僵。

下一瞬，她抬腳離開，毫不留戀。

她的背挺得筆直，彷彿堅不可摧。

身後，厲憬衍一瞬不瞬貪戀地望着，直至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才啟動車子離開。

一路疾馳。

四下無人之際，他停下了車，掏出煙盒抖了根出來點燃。

他重重地抽了口。

沒一會兒，煙霧繚繞，將他的臉籠罩得模糊，無人能看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一根又一根。

直至煙盒空了，他才停止。

他撥出了一個電話，面無表情地吩咐：“計劃提前。”

那邊微訝。

“厲總，可是……”

“沒有可是，提前。”厲憬衍強勢打斷。

那邊頓了頓，最後說：“明白。”

通話結束。

厲憬衍闔眼。

他等不了了，無法看着慕時歡繼續痛苦下去。

哪怕提前會付出一些代價，他亦無所謂。

“嗡嗡嗡——”

忽然，手機振動。

厲憬衍睜眼，是老蕭。

他接通，復又閉眼：“什麼事？”

兩秒後，厲憬衍猛地睜開眼，呼吸竟是極難得的稍顯急促：“真的？”

“是。”老蕭給了他肯定的答覆。

厲憬衍捏着手機的力道一點點地加重，最後又鬆開。

“好，我知道了。”他說。

手機被扔回中控台，厲憬衍重新啟動了車子。

速度，極快。

……

公寓。

慕時歡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換洗衣服去了衛生間。

對誰仍然有陰影沒有完全克服，但她還是選擇了再一次逼迫自己躺進放滿水的浴缸里泡澡。

中途，那份難以控制的恐懼如約而至。

緊跟着，她的呼吸開始困難，彷彿就要窒息。

但即便如此，慕時歡依然逼着自己不允許起身，她死死地咬住了唇，極用力，只是短短几秒，唇瓣便被咬出了深深的印記，再無血色。

一波又一波的恐懼和窒息感朝她湧來，密不透風地將她包圍。

差一點，她就抵擋不住。

可她還是逼着自己忍住了，哪怕最後的代價是唇瓣被自己咬出了血。

直至水溫漸漸變涼，她才從浴缸里站起來。

雙腿無力，她極力支撐着。

“唔！”

卻在跨出浴缸的下一秒，膝蓋直接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痛感侵襲。

她極力忍耐，逼着自己站起來。

毛巾擦乾身體，換上衣服，跟着，她走到洗手台那用冷水洗臉，以便刺激讓自己始終清醒。

一切結束時，她彷彿歷經了千難萬險，打了一場艱難的仗。

公寓里只有她。

郁臨商還未帶着小星星回來。

沒有給自己胡思亂想的機會，慕時歡起身去了廚房，做了幾道極簡單的菜。

然而郁臨商卻始終沒有回來，直到晚上。

回來時，小星星已睡着。

郁臨商將她抱去了她的床上。

慕時歡就站在一旁，結束後，她的視線和郁臨商的碰撞上。

郁臨商眼神示意出去說。

慕時歡不明所以，但依然點頭。

兩人走到了客廳，在沙發兩側各自坐下。

“怎麼回來這麼晚？”慕時歡率先開口。

郁臨商卻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深深地看着她。

慕時歡和他對視，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了？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她說著就要起身去照鏡子。

“時歡。”郁臨商叫住了她。

甚至，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接觸，慕時歡只覺反感異常，一股噁心強烈地沖向她身體每個角落。

但不能。

她硬生生地強行壓了下去。

她看向他。

“你……”

“你哭過了？”郁臨商將她打斷。

慕時歡身體微僵。

她別過了臉，有些自嘲：“很明顯嗎？我以為……”

“你的眼睛騙不了人。”

慕時歡呼吸微滯。

郁臨商拉着她的手讓她在沙發上坐下，而後鬆開了她，重回自己原先坐的地方。

他笑了笑，不是很明顯：“還忘不了厲憬衍嗎？”

慕時歡猛地抬眸和他對視。

郁臨商不疾不徐繼續：“如果實在忘不了……”

“沒有如果。”

“時歡。”

兩人對視。

最終，還是慕時歡率先移開了視線。

可是郁臨商依然沒放過她。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說個究竟：“如果還愛着他，不如就放過自己，別再互相折磨，重新在一起。”

“至於我們，”他頓了頓，笑得溫和，“時歡，我知道就算再給你更多的時間，你也不一定能忘了他，何必呢？”

說話間，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沒有移開過。

慕時歡起先迴避了兩秒。

最後，她還是重新看向了他：“沒有如果，我和他也不可能了，今天我哭，不是因為見到了他，而是想起了我父親。”

她扯了扯唇，和他對視：“我只是覺得自己太過沒有，直到現在都沒有把殺害我父親的真兇找出來。”

胸口似有些悶，她沒怎麼掩飾地舒了口氣。

“你知道嗎，這種感覺太煎熬了，”她努力地想要笑，但笑不出來，“我甚至覺得自己的情緒很不對，好像一直在失控，尤其見到他，我恨不得……”

她停住，抿緊了唇。

“恨不得什麼？”郁臨商問。

慕時歡聽着他的話，看着他，忽然有種他的眼神格外深暗的錯覺。

“恨不得要他死……”在他的注視下，她低低地說。

“那就徹底放棄。”

突然的一句，聲音彷彿在悄無聲息間有了變化。

慕時歡一怔。

她看到郁臨商站了起來，走到了她面前，俯身，單手撐在沙發靠背上。

“時歡，”郁臨商專註地望着她，低低地循循善誘，“徹底忘了他，這樣就不會心軟，不會再苦，也不會難過。”

“時歡，你好好想想，從你回來江城到現在，除了不算短時間內達到目的和他離了婚，你還做了什麼？嗯？”

他寸寸逼近，將距離逼到近乎沒有。

“既然不願意再和他在一起，時歡，聽我的，忘了厲憬衍，你本就不愛他，所謂的愛只是他給你的假象而已。”

慕時歡唇瓣動了動，雙眸似漸漸沒了焦距，只循着他的話低喃：“假象……”

“是，假象，忘了他。”

……

翌日，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