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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怪異的男人從頭到腳一片藍,像是海水衝進了人群,他的到來使得人群隨即安靜下來。之前還在肆意叫囂的烏孫人一看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紛紛縮着腦袋,下意識地往後退。

劉燁詫異於這種現象,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卻發現了他那雙碧藍色的眼睛。他個子很高,在這群牛高馬大的烏孫人之間也能算得上是鶴立雞群,他耷拉着肩膀,還有點駝背,這讓他看上去失去了西域男子的豪邁與男子氣。雖說舉止有點扭捏,但也不似那種陰柔的娘娘腔,而是有些痞子氣,還有很精明的那種。

儘管如此,這股痞子氣並不影響他出眾的外表,五官深刻的臉龐,小麥色的健康肌膚很符合現代的審美眼光,他那頭褐色的長髮飄逸順滑,在西域人中確屬不多見,放進任何一部洗髮水廣告都毫不遜色。

令劉燁印象最深的藍色眼睛蕩漾着盈盈笑意,笑得空洞敷衍,沒有半點兒真誠。藍色眼睛在西域不算罕見,尤其是匈奴人中時常見到,只是像他藍得這麼正宗的人真不多見。要是再配上一頭金色長髮,那就成了標準的法式美男了。

褐發藍眼的男人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笑眯眯地掃過人群,開始打量起同樣在打量他的劉燁。

“美麗的姑娘,你美得像草原上的朝陽,山澗雨後的彩虹……”他用流利的漢語說道,很君子地向劉燁脫帽行禮,“請您原諒他們粗魯的行為,寬恕他們對您的冒犯,在下願意賠償您的一切損失,請您賞個面子!”

他說的漢語很好,這種酸溜溜的話都能說得如此順口,可見平時就是油嘴滑舌的人。而且他說話的語氣很像漢人,赤谷城往來的漢人不少,這點倒也不足為奇。

沒來由地,劉燁並不想就此罷休。

劉燁客氣地回個禮,微笑道:“謝謝你的一片好意,我無意冒犯,但請問你怎知我願意接受你的賠償?如果我不願意呢?”

男人揚起薄薄的唇,笑意在他唇邊加深:“您不接受我的賠償,也會阻止這場鬧劇發生,身份高貴的人,怎麼可能現身於庸俗的市井街斗,有辱您的身份哪!我這樣說,也是找個台階下啊!美麗的姑娘,我說的對嗎?”

好一個薄唇薄情的男人,還是那種輕柔的語氣,言語卻是不容反駁,他的眼神透露出得意之色,像是篤定自己的判斷。

劉燁覺得好笑,很想挫掉他的銳氣,用西域語說:“哦?難道你以為我就是身份高貴的人?恐怕要你失望了呢,我只是普通的過客,也是容易計較的女人,被人冒犯我可不會善罷甘休,關於你的賠償,我想我也不需要的。”

男人剛要開口,劉燁繼續說道:“還有,你確定他們願意罷手嗎?看你的口氣,好像你一句話就能制止這場風波,就能讓他們聽從於你,既然你有這種信心,可見你才是身份不一般的人哪!如果你有心講和的話,不妨就坦誠些吧,告訴我你是誰,興許我會欣賞你的真誠,無條件地接受你的調解!”

自動退到五步開外的烏孫人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目瞪口呆地盯着劉燁,微微張着嘴,目露膽怯地看向那個男人。

男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鐘之後,說:“姑娘這般爽快,在下也不拖沓,在下是來自匈奴的商人衛律,家族世代經營馬匹生意,姑娘如有需要儘管開口,定會給你滿意的價錢。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呢?”

原來他是個馬販子,做生意的都喜歡討價還價,說出自己的名字,也要劉燁自報家門。

劉燁莞爾一笑,從容道:“燁兒,我叫燁兒。”

“燁兒……”衛律念着她的名字,細心地追問,“是清風拂柳葉的葉,還是燁燁震電的燁?”

這個衛律不簡單哪,一個匈奴的馬販子竟也知道她名字的出處,《詩經》里的這首《十日之交》就算是漢人也未必曉得,他倒是很熟悉的樣子。

“是燁燁震電的燁,取意燦爛,光明。”

衛律點點頭:“名如其人,名如其人……燁兒小姐,如此一來咱們也算是相識了,冒犯一事還請小姐多多包涵,看在衛某的面子上,放過他們吧!”

劉燁也跟他玩客套:“衛公子為燁兒解圍,燁兒感謝還來不及呢,只是,如何安撫那些怨氣難平的人,還得勞煩你呀!”

“無妨,無妨,小姐肯為衛某停留片刻,衛某甘願承擔一切。”

站在一旁聽了半天的馮嫽,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藍眼睛說話太肉麻了,比大漢的文人騷客功力更深,這人如果不是迂腐的書獃子,就是好色的花心鬼。

馮嫽暗中拉了下劉燁,示意她快走,少跟這種人囉嗦。劉燁心領神會,簡單寒暄兩句,與衛律就此別過。

衛律杵在原地目送她們離去,周圍的烏孫人默默地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裝作很忙碌的樣子擦桌子洗碗,頭也不敢抬一下。

常惠時不時地回頭看他,滿腹狐疑地問師中:“剛才你聽見他說什麼了嗎?我好像聽他說他叫衛律,難道是須其格的僕人讓我們找的那個衛律?”

師中的語氣相當肯定:“是他,匈奴的馬販子,叫衛律的除了他還有誰!”

“不過,他不是在匈奴國都嗎?這兒可是赤谷城啊,而他在這做生意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一會兒在匈奴,一會兒在烏孫,這人難道會變身術?”

“常將軍,你護送公主回去,我還有事!”

“哎,你要去哪兒?你不會現在就要去找他吧,他會認出你的……”

師中一刻也待不下去,原想隻身去匈奴國都去找衛律,不料竟在赤谷城遇見了他,這人行蹤不定,錯過這次機會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常惠的擔心不無道理,但衛律是個商人,經常往來匈奴與烏孫也是情理之中,售賣馬匹是大生意,馬販子都會多雇些人手照看。

大漢在西域諸國皆有眼線,當初師中建議劉燁來赤谷城,正是因為這裡有中尉府的秘密組織。大漢的中尉府就像明朝的錦衣衛,表面上是律法的執行者,其實是灰色地帶的清理人,他們的職責就是消滅一切與朝廷作對的勢力,誰要是被他們嗅到謀反叛變的氣息,一定會徹查到底,哪怕是把人家祖墳掘地三尺。

漢武帝對統領西域志在必得,中尉府的勢力早就滲透進來了,赤谷城聚集了各國人士,方便他們掩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有利於取得第一手的情報資料。中尉府的秘密組織在赤谷城潛伏多年,掌握的情報相當豐富,師中正是要與他們會面。

師中回到集市,小販們忙着收攤大多都沒留意到他,他沿着街道找到拐角處的那家香料店。店門頭畫著幾株丁香花,看起來不顯眼,精巧的雕工卻又不像出自平常人之手。

走近香料店,濃郁的辛辣味撲鼻而來,一個波斯打扮的男人皺着眉頭將袋子里辣椒末倒進店門口的木桶,紅色的粉末在半空中飛揚,路過的行人捂住鼻子匆匆小跑過去。

看見有客人來了,波斯男人連忙收起袋子,揮手撣去眼前的紅色粉末,笑臉相迎:“客官,需要點什麼?”

他居然也會說漢語,而且說得很順口,師中會心一笑,未答反問:“聽說你老家那棵十年銀杏開花了?”

波斯男人愣了下,很快又反應過來:“今年收成好了,就能買兩畝三分地蓋房子呢!”

師中與他相視而笑,波斯男人將袋子隨手扔在地上,向他伸出手來,熱情地說:“客官,裡面請!”

掀起那道灰濛濛的門帘,波斯男人帶他走進狹小的房間,他彎腰搬過來那張木床,拉起床底下木板上的鐵環,示意師中下去。

師中沒有猶豫,順着梯子往下爬,波斯男人伸手夠到師中頭頂右上方的一盞油燈,交給他之後,悄聲道:“拿着,照路,你下去往右拐一直走就能看見他們,我在外面看着,就不陪你下去了。”

“多謝,有勞!”師中接過油燈,頭頂那塊木板重又蓋上,深吸口氣,看向腳下斑駁的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