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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惠依照師中的指示,帶兵前來封鎖王宮,東西南北的宮門都有重兵把守,別說是人,連只蒼蠅也休想飛出去。駐守大宛都城的漢使聽聞壽宴慘劇,一時之間又氣又急,國王遇害非同小可,能否抓到刺客尚是其次,若是那些假意降服大漢的王公貴族趁機作亂,使得大漢失去現有的絕對優勢,那漢使們就變成了千古罪人。

壓抑的夜色漸漸散去,宴席上昏倒的賓客陸續醒來,他們搖晃着灌了鉛似的腦袋,迷迷糊糊地打量着周遭的狼藉。碗碟杯盞橫七豎八散落一地,地上成片成片的污痕看不清楚是什麼,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令人心驚膽寒。

有人隨手抹把臉,立時覺得手上黏糊糊的,像是沾滿泥漿,鼻子湊近一聞,那股子腥味直往胸口裡鑽,嗆得人喘不過氣。

久違的陽光穿過雲層遍撒大地,眼前的景象讓眾賓客瞠目結舌,扶着桌案大吐狂吐起來。所謂的碗碟杯盞其實是從人身上砍下來的斷肢碎肉,血肉模糊的屍塊大小不一,夾雜其中的半顆腦袋上嵌着一隻空洞的眼睛。至於成片成片的污痕則是紅褐色的凝固血液,一片片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怪物,猙獰地張牙舞爪,要將所有人的血都吸干。

死氣沉沉的大殿充滿着邪氣的血腥味,腐臭的嘔吐物,昨晚盡情享受美酒佳肴的人上人皆是面色發綠,狼狽至極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吐,吐到膽汁都不剩了,還有人用力地摳着喉嚨,彷彿他們吃下去的不是美食,而是那一攤攤斷肢碎肉。

吐到不能再吐的時候,這些人疲憊不堪地癱軟在地上,頭痛欲裂心驚肉跳,殘留的意識告訴他們,想活命的話,必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看到有人正努力地往殿外爬,其他人不甘落後,紛紛往外爬去,哪怕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哪怕像只狗一樣在地上爬,哪怕踩着別人的身體可怖的屍體,也要離開這裡。

大宛公主醒過來的第一反應也是狂吐,等她好不容易喘口氣,卻看見了王位上依然端坐着的屍身,沒有首級的屍身。即便如此,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是父王,她眨眨眼睛,木然地盯着濺滿血跡的王位,失魂落魄地跑上前,跪倒在老國王腳邊,“哇”地一聲慟哭起來。

“父王,父王……”大宛公主做夢都想不到殺害她父王的人就是她溫順的夫君,此時的她還不知道誰是刺客,她只是哭,哭她無命享福的父王。

她淚眼模糊地看向那些匍匐前行的達官貴人,他們扭動着肥碩的身體,像一隻只在腐屍上遊走的蛆蟲。這承歡殿就是一具腐爛至極的屍體,貪慕權勢不知滿足的王公貴族就是吞食屍身的蛆蟲。他們臭味相投卑鄙齷齪,爭先恐後搶奪腐屍,喝乾最後一滴血再各自散去,管那具屍體是誰,管下一個死的是誰,只要他們活得好,比什麼都重要。

大宛公主凄然嚎哭半晌,眼淚都流幹了,也沒人來安慰她。直到她想起跟父王同坐的母后,才顫巍巍止住哭泣,在慘不忍睹的屍塊中尋找她的母后。果然,她的父王母后都沒得到善終,都是身首異處,在世的時候風光無限,誰能料到竟是這種下場。

“伊桑克,伊桑克……”領舞那人陰冷的目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記得昏迷前仔細打量過那人的相貌,越看越像是她逆來順受的夫君。伊桑克是她的夫君,還是郁成的王子,他的父王是被她的父王交出去的,他們原本是仇家,結為親家實在是太荒唐。

大宛公主拚命搖頭,她的夫君根本不會武功,怎麼可能刺殺父王。她怎麼可以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父王母后遇害,說不定連伊桑克也遭到毒手。想到這兒,大宛公主慌不擇路衝出承歡殿,踩着那些“蛆蟲”的身體,匆忙往公主府趕去。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求證什麼,確認伊桑克是不是刺客,還是他是否遇害。她不知道,她真不想知道。

從鬼門關里爬出來的權貴們直奔最近的宮門,他們迫不及待逃離無限嚮往的王宮,權勢也好,富貴也好,現在都比不上保命要緊。那些喪心病狂的刺客要是再殺過來,他們想逃都來不及了。

堅固的宮門紋絲不動,任憑他們如何哀求都不曾打開一道縫,從門縫裡看到宮外的漢軍,一個個面如死灰直呼要命。敢情漢軍是要他們給國王陪葬么,不公平啊,他們只是為人臣子,他們撈到的好處只不過是國王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憑什麼要他們陪葬!

求生的**化為滿腔悲憤,眾人用身體衝撞着宮門,一聲聲疾呼“開門”“放我出去”。宮門依然一動不動,漢軍依然冷若冰霜,他們苦苦哀求痛聲叫罵,沒有任何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陽光格外刺眼,南面宮門緩緩打開,眾人一窩蜂地衝過去,等不及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們沒有等來自由,卻等到了揮舞刀劍的漢軍。

漢使在漢軍的簇擁下,居高臨下地步入王宮,冷漠地看向眾人,淡道:“請諸位移步承陽殿議事。”

眾人怔怔地看着臉色並不好看的漢使,他這不是請示而是命令,意思就是你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沒得商量。可是,他們才不要去什麼承陽殿,他們只想離開這裡。

“不去,我們哪兒都不去,國王被刺殺,你們這些漢人還愣在這兒幹嗎,還不快去抓刺客!”

“沒錯,平時你們耀武揚威,眼下大宛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不急着抓刺客,反而跟我們過不去。這是玩忽職守褻瀆王威,漢武皇帝知道了絕不會饒了你們。”

“識相的立刻讓開,我們要回去了,你們愛怎麼查就怎麼查,翻遍整座王宮也與我們無關……”

眾人哄鬧着一擁而上,大有將漢使踩在地上的架勢,國王遇刺,常惠連夜出宮求救,漢使召集漢軍商量對策已是焦頭爛額,哪有心思再跟他們詳細解釋。

“奉勸各位好自為之,不然,休怪本官冒犯!”漢使的耐性到了極限,他這麼說是很明顯的警告,有些膽小的人確實被嚇到了,不由後退幾步。

也有被刺激到不知道害怕的傢伙,謾罵著推搡着漢使,指責漢軍辦事不利,刺客才能趁虛而入犯下血案。

漢使揚起手,勾了下食指,身後的漢軍眼睛眨也不眨就砍下了那傢伙的手。聽到那聲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其他人再也不敢造次,縮着腦袋往後退,惟恐漢使惡向膽邊生,下令把他們都噼里啪啦剁了喂狗。

“請諸位移步承陽殿議事。”

漢使重複一遍,這回沒人敢吭聲了,齊刷刷地朝承陽殿狂奔。

師中和常惠面對面杵在劉燁寢宮門外,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常惠瞪着師中,雙眼似能噴火,五官逐漸扭曲,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師中沒有隱瞞馮嫽失蹤的消息,常惠剛回來就知道了,他顧不得跟師中算賬,心急火燎地找遍整個王宮,也沒找到馮嫽。馮嫽很有可能已經遇難,即使常惠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也沒辦法忽視這個事實。

常惠還沒找到馮嫽,心就快被焚燒殆盡了,一想起師中答應他照顧馮嫽的情景,他就恨得咬牙切齒,氣憤至極又回到山上,揪着師中的衣領一頓暴打。

“你是不是我兄弟,你明明答應過我照顧她,我為公主拋下她,你為公主誰都不管……”常惠的拳頭結實地打在師中臉上身上,師中沒有還手,也沒有辯解。

常惠瞪得眼睛都快裂了,師中還是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他只是滿臉歉意地低着頭,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你怎麼能?你明知道小嫽對我有多重要,你怎麼能……”常惠忍不住又抓住他打幾拳,打得拳頭都出血了,望着情如手足的師中,想想生死未卜的馮嫽,不由鼻子一酸,揚起的拳頭再也打不下去。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小嫽,是我的錯。不管小嫽是生是死,我一定會找到她,這次我不會食言。等解決了大宛的事,隨你怎麼處置。”師中握住常惠的手腕,輕輕拭去他關節處的血跡,柔聲安慰道,“也許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麼糟,小嫽聰明過人,她會逢凶化吉的。常將軍,你再怎麼氣我,我們始終是兄弟,始終是公主的侍衛。”

常惠覺得眼睛發熱,他不想在師中面前落淚,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去,猛地蹭了蹭眼角,深吸口氣,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漢使帶兵包圍了王宮,那些傢伙一個都出不去!”

“嗯,那就好!”師中看了眼寢宮緊閉的門,“大宛和大漢的關係不容有變,但願公主能過得了這關!”

“放心,軍師都如此了得,公主更加不容小覷!”常惠給師中打氣,看了眼山下,心裡還是不安寧,“我去看看那些人到沒到承陽殿,待會兒你帶公主直接來吧!”

“好!”師中知道他放心不下馮嫽,又想去找一遍。

常惠前腳剛走,就見侍衛來報:“師大人,我們找到了清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