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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站起來往外走,快到院門口,停步轉頭看着姜正源突兀道:“你要請姑母示下,離宮那邊……”五皇子拖長了聲音,帶着幾分戲謔睥睨的斜着姜正源:“你能遞得進信去?”姜正源臉色變了數變,勉強扯出絲笑容正要說話,五皇子輕快而短促的笑了一聲,從懷裡摸出只精緻的田黃扇墜,掛在手指上晃到姜正源面前道:“這個送給你,這是前兒我和鄭大官下棋贏的,讓他給你傳個話吧。”姜正源愕然看着五皇子,下意識的伸手接過了田黃扇墜。

五皇子一隻手背在身後,悠悠然然出了青蓮樓,站在黑暗的車前,回頭看了眼燈光不顯的青蓮樓,眼裡寒光閃爍,沉聲吩咐孫六道:“給我盯緊姓姜的。”若有不妥,也別怪他不顧這十幾年的交情了。

“是!”孫六答應一聲,叉手退後幾步,隱入了黑暗中,跟了五皇子這大半年,孫六蛻變的極快,目光閃動間,森寒冷酷的殺伐之氣已成。

那枚田黃扇墜在姜正源手心裡捏出了一層汗,姜正源心亂如麻的在臨川侯府二門裡下了車,一路往內書房奔去尋父親臨川侯姜賢勤。五皇子的話擾亂了他的心緒,可這枚田黃扇墜,卻讓他徹底亂了方寸,鄭大官從來沒有意思,他的意思就是官家的意思,這是十幾年來,不,幾十年來,這個帝國所有人的認知,這個認知,直到今天,從來沒錯過。可今天,這枚輕小的幾乎沒有份量的扇墜……姜正源下意識的又用力握了握扇墜,這扇墜燙若火炭、重若泰山。

半個時辰後,姜正源從內書房出來,急讓人拿了套不起眼的書生服換了,帶着幾個心腹侍從,打馬奔出城門,往離宮急馳而去。

建安郡王府外書房,四皇子送走徐思海,站在門內透過紗簾看着徐思海的背影,臉色一點點往下沉。

姚相公從裡間出來,走到四皇子身邊,落後半步也看向徐思海,看着徐思海出了垂花門,轉頭看了眼四皇子低聲道:“四爺打算讓他去?”

“嗯,”四皇子應的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姚相公眉頭蹙起立刻又鬆開笑道:“年青人有衝勁,拿去拆寧乾府那團亂麻正好,讓他跟趙明潛一起去吧,趙明潛老成持重,掌住了大局,他沖一衝也不至於亂了分寸。”

“讓趙明潛給他做副手吧。”四皇子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姚相公的眉頭這回皺起來舒不開了:“四爺,徐家一味騎牆,前一陣子徐學士又讓人接回媳婦李氏,徐思海和蔣雁回、冷明松同窗同年,情誼又厚,這不妥當。”

“徐家、蔣家不過唯官家之命是從而已,”四皇子神情淡然:“這不是壞事,你忌諱徐家、蔣家騎牆,壽王和老五也一樣忌諱,騎牆之人到了寧乾府,”四皇子冷笑了一聲:“也只能和和稀泥了。”四皇子轉頭看着姚相公交待道:“你記着,只要不是認了主的人,都是可用之人。”姚相公急忙拱手答應,滿臉笑容正要奉承幾句,四皇子眼眶突然縮了縮,殺氣四溢的恨恨道:“你再記着,那丁金經,我必要將他腰斬示眾!”姚相公正要出口的奉承話卡在喉嚨里,看着一臉恨極的四皇子,忙陪笑勸道:“丁金經這手段是過了,可也徹底斷了壽王和五爺從寧乾府調糧的念想,也是迫不……我是說,對咱們來說,結果總是好的。”

“那寧乾府的枉死的百姓呢?”四皇子目光兇狠的盯着姚相公:“若我今天縱容了他這種虎狼之徒,異日必會有更多更狠的虎狼,天下百姓都被他們吃光了,我要這天下還有何用?”姚相公聽四皇子話說到如此,一句話不敢再多勸,只好委婉道:“四爺所言極是,我也是這個意思,可現在不是時候,以後收拾他的機會多的是。”

“嗯。”四皇子深吸了口氣,勉強‘嗯’了一句算是答應了,姚相公暗暗鬆了口氣,想了想,到底還是又勸了一句:“徐思海到底年青,品級又在趙明潛之下,趙明潛在御史台多年,若以徐思海為主,怕也壓不住趙明潛……”

“那豈不是更好?”四皇子打斷了姚相公的話,不緊不慢的說了句,姚相公眨了眨眼睛,笑了幾聲,沒再多話。

徐思海從建安郡王府出來,徑直往晉寧郡王府去尋五皇子,五皇子沒在府里,管先生迎出來,徐思海忙拱手見禮,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這位現在京城炙手可熱的驟貴人物。管先生也打量着徐思海,心裡盤算着他的來意,嘴裡卻閑瑕的和徐思海聊着閑的不能再閑的閑話。徐思海心不在焉的應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五爺還在衙門?”

“徐榜眼稍安勿躁,”管先生對徐思海的急躁笑自心生:“先喝杯茶,事越急越是要耐得住性子。”徐思海聞言一怔,深吸了口氣端起了茶杯,管先生欣賞的微微點了點頭接着道:“若我猜的不錯,徐榜眼是為往寧乾府派遣欽差的事來尋五爺的?”

“是。”徐思海略一思忖,乾脆的點頭承應道:“我想走一趟,特意來請五爺的示下。”

“四爺那邊呢?”

“已經說妥了。”

“那徐尚書的意思?”管先生緊跟問道,徐思海眼皮微垂沒答話,管先生眼裡閃過絲明了微笑道:“四爺點了頭,這事就成了一半了,五爺這裡……”管先生拖長了聲音,打量着徐思海笑道:“徐榜眼怎麼想起來走這一趟?寧乾府一場水淹的可是一團污糟爛泥,極難處置,一個不小心,只怕壞了徐榜眼的清譽,徐尚書是明眼明智之人。”管先生的話里隱着勸告又帶着疑問,徐思海抿着嘴沉默不言,管先生打了個呵呵道:“徐榜眼和蔣狀元、冷探花是同門師兄弟,又是同榜三鼎甲,往後若能同為國之棟樑,這一段佳話多少難得,只可惜冷探花出了這樣的意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斷了仕途。”

“先生只感慨他斷了仕途,卻不憐憫他沒了性命?”徐思海問的突兀,管先生眯縫着小眼睛,摸着焦黃稀疏的鬍子笑道:“他又沒丟了性命。”徐思海眼神驟然一緊,管先生抬手往下壓了壓笑道:“徐榜眼別急,這事是明擺着的,若是冷探花一條命落在那場水裡,這寧乾府來的摺子就不是彈劾他,而是替他請旌表了,奮力死保卻沒能保住,豈不比彈劾他失職以至使水淹永靜縣要好?冷探花失職,丁知府可免不了要受連累。”

徐思海聽他如此腔調,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先生覺得冷明松是遭了災禍?”

“徐榜眼難道不是為么以為么?”管先生笑呵呵的先反問了一句:“這京城多的是明眼人,就是四爺,”管先生頓了頓,話說的公正而善解人意:“只怕心裡也明明白白,要不然……徐榜眼和冷探花這同門同年之誼,讓人羨慕的很哪,四爺是極明白的人,這才肯讓徐榜眼前往寧乾府,再怎麼著,家國之利不容人毀壞不是。”徐思海聽的微微有些怔神,管先生接着笑道:“我看徐榜眼去寧乾府也是一心為國,徐榜眼放心,五爺也是一樣的明白人,就家國之利上,四爺也罷,五爺也好,就連大爺和三爺,都是一樣的心思,絕不容人踐踏。若沒有這樣的心地見識,官家那裡……”管先生意味深長的笑道:“官家的眼裡斷容不下這樣的砂子,秦家的基業也容不下這樣的子孫。”

徐思海眼睛亮閃了幾下,看着管先生突然笑道:“怪不得先生一夜雀起,五爺視您若師,這份口才心計,靜之佩服之至!既如此,靜之就不等五爺回來了,還請先生轉告,靜之前往寧乾府,所求之事不過一個公道。”

“哈哈哈哈,”管先生哈哈大笑:“好說好說,徐榜眼儘管放心,徐榜眼所求之公道,也是五爺所求之公道!”徐思海乾脆利落的起身告辭,管先生將他送出府門,站着看着他轉出了巷子口,這才背着手往回走。那位蔣狀元心思之細之深,以他這份年紀應付起來都吃力之極,這位徐榜眼又是這樣的敏銳,自己的用意,不過幾個眨眼,他就明白至此,又乾脆至此,不知道那位冷探花又是怎麼樣的人品才情?徐學士一門教出這樣三個弟子,人家送的‘當今第一明師’的名頭,也是名至實歸……

這樣三位世之英才,竟都傾心於同一個人,管先生轉頭看向王府內院,這事自己能知道,那位開國以來最悍利的官家會不知道?知道如此卻把她指給了五爺!嗯,老袁常說,那看起來最無情的人,往往是用情最深的人,普濟寺後埋的那位姚賢妃,也許真的是官家傾盡一生要寵愛的人,若是如此,這件件種種,就都豁然開朗了。管先生嘴角露出絲笑意,若是這樣,官家對五爺就是偏疼了,可她和那位姚賢妃到底是什麼樣的淵源?管先生困惑的看向內院,他施盡了全身節數,也沒能打聽出半分端倪,他能打聽出來的那些支離破碎的細節,那位水秋娘,那位叫悅娘的女保鏢,必定是官家指派而來,水秋娘是藩邸舊人,藩邸舊人委身臣下府邸為教習的,只有水秋娘一個,水秋娘除了王妃,沒教導過任何人;還有那位王悅娘,她是五行門少有的幾個高手,五行門是官家的私產……

管先生慢慢呼了口氣,王妃或是和姚賢妃,或是和官家,必定淵源極深,這中間,不知道牽扯了多少無法打聽的隱秘,可這份牽扯不管怎麼看都不象是壞事,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