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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羊水破了,已是酉時時分。天黑如墨般濃郁,可夜幕下的朱家,此時卻是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西側院的上上下下,皆是嚴陣以待。

朱老太太和大夫人黎氏也是早早地就來了正房。她們不放心讓丫鬟們傳話,只想親自看着沈月塵把孩子順利生下才能安心。

屋裡的爐火燒得正旺,黎氏讓人把〖房〗中的窗戶用軟布包着,免得透進來涼風。

兩個穩婆站在床榻兩邊,時不時地掀起帘子,看一看被子里的沈月塵,見她神情如常,只是臉色微微泛白,忙道:“大奶奶,您先閉上眼睛,養養精神,再過一會兒就要用大力氣了,可能會很疼,您千萬要穩住,不要驚慌,奴婢們一定會幫您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的。”

第一胎是最不容易的。做久了這樣的差事,見得自然也多。

女子生產,本就是件極為不容易的事,十凶九險。她們已經見過太多的人,在這上面折了性命,雖然已經見怪不怪了,但今兒攤上的是朱家大少奶奶,自然要提起一萬個小心才行。

像朱家這樣的差事,做好了自然重賞有加,若是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兩個穩婆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兒了。想當年,明哥兒出生的時候,就是她們兩個經手的。所以,朱老太太對她們的能力,還是很信任的。

這會,宮縮已經開始越來越頻繁了。沈月塵疼出了一身的汗,吳媽守在她的身邊,握着她的手,語氣既心疼又擔憂道:“小姐,要是疼得厲害,就喊出來,千萬別忍着。”

沈月塵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只是攥緊了吳媽的手。

她雖然沒生過孩子,但也明白,現在還不是最疼的時候。

穩婆們正用溫厚有力的大手,輕輕地擀着肚子,慢慢推着腹中的孩子,想要讓他快點出來。

穩婆們方才摸了她的肚子好半天,發現孩子的胎位很正,所以如無意外的話,八成會是順產。

床榻的周圍,已經都被屏風擋住。

陸長風坐守在屏風後面,微微閉着眼睛,留意着沈月塵的動靜,萬一她有什麼不對,他就可以立馬診治,以免不測。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陣痛的間隔,已經縮短到了幾分鐘而已。

穩婆們高高地擼起衣袖,走到一邊先用溫水凈手,再用白酒搓洗了幾遍,最後又用溫水洗凈,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次,方才來到床邊,一個跪在床上,伸出雙手牢牢地按住沈月塵的膝蓋,不讓她輕易亂動。

吳媽給沈月塵墊高了枕頭,讓她微微坐起來一點身子,保持着一個最好的生產方式。

就在穩婆們準備接生的時候,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陣清脆的木魚聲。

沈月塵眉心一動,只聽吳媽小聲道:“那是老太太,正在替小姐誦經祈福呢。”

沈月塵垂眸淺淺一笑,隨後又疼得呻吟起來。

劇烈的疼痛感,一陣接着一陣,不間斷地襲來,讓人沒有絲毫可以喘息緩解的機會。

小腹墜墜地疼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要迫不及待地從她的身體脫離似的,那力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加重,加深,而其帶來的痛感,也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着她的身體,她的每一個細胞,每一處骨節,每一滴流動的血液……

穩婆們在不停地叮囑她,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

吳媽則是扶着她的肩,輕聲安撫着“小姐別怕,小姐別怕……若是疼得厲害,就喊出來,喊出來……”

沈月塵不是不想喊,奈何身上的力氣,早已經被陣痛消耗得所剩無幾,唯一僅存的那最後的一點點,還有留給腹中的孩子,所以她只能壓抑住自己想喊想哭的衝動,繼而化作極低極小的呻吟,又或是咬緊牙關,耗費自己僅存的力氣,讓孩子能快出來。

這漫長的十個月里,沈月塵無數次幻想過,這孩子會長成什麼樣?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是不是健康活潑?

她想得越多,擔心得就越多。但每每被憂慮繁思纏住身的時候,她總是會提醒自己,不管這孩子會是什麼樣子?他都會是自己摯愛一生的寶貝。

雖然現在很痛苦,但她也覺得痛並幸福着。兩世為人,這孩子無意識老天爺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讓沈月塵的精神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原本清醒的腦子裡,突然一下湧現出許多紛雜凌亂的思緒,亂團團的就糾結在一起,完全找不出來可以理清頭緒。

眼前就像是過電影一般地閃過一幀幀不連貫的畫面,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沈月塵一直自己已經不記得生母林氏了,可是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她忽地想起了林氏。

雖然只有匆匆一瞥,但她還記得。

她的長髮如絲,面如白玉,微眯着墨色的眼眸,濃密的睫毛留下一道扇形的影子,嘴角微微抿起,似是在笑。看起來就像是那麼的虛弱,躺在殷紅的血跡之中,就像是個破掉了的人偶,毫無氣息。

她的表情停止在了那一秒,而沈月塵也只記住了那一秒。

突然想起林氏,讓沈月塵覺得有些心慌,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誰知,還未等擺脫到林氏的影子,卻又見沈志堅猩紅的雙眼,他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不解,還有深深地悲傷,雙眼如鉤,緊緊地定在她的臉上,隨後忽然伸出手來,一把就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孽種!孽種!”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上聽見了第一個聲音,沈志堅的聲音。

沈月塵的呼吸隨之一緊,像是一不小心被那些畫面帶動起了情緒,竟然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

羊水越流越多,穩婆們的聲音越喊越大,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不斷地用手順着胎兒墜勢緩緩推揉。

沈月塵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再次咬緊牙關想要用力,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竟在微微地顫抖,她已經連吳媽的手都握不住了……

手指微微蜷曲,卻始終在沒辦法握成一個拳頭。

沈月塵的額上冷汗直流,腹內一陣一陣地緊縮,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蜷起身子,但穩婆們牢牢地按着她的雙腿和膝蓋,讓她不能動彈分毫,只能繼續維持着生產的姿勢,吳媽捧起她的手,擱在心口上捂着,哭得早已經是淚流滿面,一個安慰的字都說不出來了。

如此苦苦掙扎了一個多時辰,孩子還不容易終於露了頭。

外間的木魚聲還在繼續響起,只是頻率越來越快。

沈月塵的精神已經耗盡,身上的力氣也漸漸微弱下來,有好幾次都險些昏了過去,虧得還有參片吊著那一點點的氣力。

當一個人陷入極度疲倦當中的時候,她的視覺,聽覺,還有觸覺都會隨之變得遲鈍緩慢……

她半睜半閉着眼睛,已經看不清楚周圍來來晃晃的人影兒,耳朵里雖然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她卻只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