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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被婆子們強灌了湯藥,一覺醒來便說不出話來,直瞪着眼睛,伸手去抓撓自己的脖子,力氣大得都抓出了血道子。

人牙子瞧着她們兩個長得白白凈凈,身上細皮嫩肉的,若是賣到胭脂巷子,倒也能賣上幾個價錢,只可惜,一個破了相,一個又是啞巴。

明月和明心一前一後被人牙子領出拱月門,路上不哭也不鬧,活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今日的天,陰測測的,悶着一場雨,卻又遲遲不落下。

明月望着院落中的花花草草,心生悲涼,一咬嘴唇,隨即掙開了婆子們的手,悶頭朝着頭撞到了西角門旁的柱子上,發出一聲悶響,瞬間人事不醒。

明心嚇得當場慘叫一聲,顫顫巍巍地走過去,俯身去探她鼻間的氣息,才恍然發現她已經沒氣兒了。

原本只是不想留她,卻沒想到鬧出了人命。李嬤嬤心裡生氣,這會怕是要連老太太都得給驚動了,老太太平時最看不過這樣的事,定要責罰她辦事不利。

李嬤嬤心中暗罵:“這明月自己作死不要緊,還要連累我這張老臉!虧得我昨晚念在舊情,沒打沒罵,只給了一碗子湯藥,可她卻不知天高地厚,一頭撞死了……給我留了這麼個大爛攤子。”

沈月塵聽聞明月撞死了,也知自己要有麻煩了。自己身為是朱家大少奶奶,又是西側院的女主人,好端端的,鬧出人命來,如何能脫得了干係。

沈月塵不敢遲疑,不等老太太興師問罪,就直接換了衣裳,把自己收拾地妥妥噹噹,過去請安賠罪。

李嬤嬤自然要和她一同前往,只是,主僕二人在路上毫無交流,顯然是彼此顧忌,心中各有打算。

沈月塵昨兒剛從李嬤嬤那裡得了教訓,既生隔閡,索性就自己管自己吧。而且,憑她的臉面,老太太就算動氣,也真不會把她給怎麼著了的。

沈月塵深吸了一口氣,進了正房。偏巧,老太太這會不在房裡歇着,而在佛堂。

老太太身邊的趙媽媽躬身道:“老太太說了,讓大少奶奶直接去佛堂請安,容老奴給您帶路。”

沈月塵點點頭,含笑道:“那就有勞媽媽了。”

李嬤嬤聞言,也想一道跟着去,卻被趙媽媽含笑阻止了:“老太太說,這會西側院里正亂着,讓嬤嬤好生收拾妥當,回頭再去回話。”

李嬤嬤的步伐一頓,臉色微僵,只得點頭應了聲是。

沈月塵一路跟在趙媽媽的身後去往佛堂,還未到門口,就能隱隱約約聽見一陣木魚聲。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裝扮,見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便施施然進去了。

老太太這會正閉目闔眼地盤腿坐在炕上誦經,面前的炕桌上擺放着着一隻精緻華美的佛龕,裡面供奉着一尊手持凈瓶的觀世音像。

趙媽媽將她送進去之後,便退出去了。

沈月塵連忙跪下請安額頭道:“孫兒媳給老太太請安賠罪,還請老太太寬容。”

老太太無動於衷,繼續閉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詞,一面不停地滾動手中的佛珠,一面慢悠悠地敲着木魚。

沈月塵心中一緊,擔心老太太真的動了氣,遷怒於自己,只好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

這一跪,便跪了很久。幸好,從前在靜月庵,她經常跪在佛前坐在早課,這會還算吃得消,只是膝蓋略有酸痛。

佛堂里很安靜,只有佛珠摩擦輕碰的聲響和木魚聲。可越是安靜,沈月塵心裡便越是不安,老太太專心誦經,權當她根本不在這裡似的。

不用想,老太太這一定是在故意懲罰她,讓她罰跪,所以她必須得跪着,跪到她消氣滿意為止。

沈月塵就這樣咬牙堅持,直到雙腿已經全麻,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終於,木魚聲停了下來,老太太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來了。”

沈月塵聽了,忙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孫媳婦是特意來向老太太請安賠罪的。”

老太太臉上的神情,不似平時那般溫和和藹,只是神情淡淡地,不嗔不怒。“有話起來說吧。”

沈月塵沒有動,小心翼翼地搖搖頭道:“孫媳婦不敢,孫媳婦還是跪在這裡和老太太說話吧。”

老太太雙手合十,朝着面前的佛像拜了拜,放下佛珠道:“起來吧。你身子骨弱,別再跪出什麼病來。”

“是,孫媳婦多謝老太太關愛。”沈月塵扶着炕沿兒,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雙腿又麻又疼,就像是在被無數只螞蟻啃咬似的。

這會,楊媽媽不知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親自扶着她道:“大奶奶小心,別跌着了膝蓋。”

原來她方才一直在裡間守着,聽見老太太發話,便立馬出來伺候了。

楊媽扶着沈月塵坐好,又給她們端上了茶,隨後又再次退到裡間。

沈月塵哪裡敢坐下喝茶,等雙腿恢復了些,便又起身站好。

老太太抿了口茶,神色如常道:“聽說,你院子里的明月早上一頭撞死了。”

沈月塵低聲道:“是,都是孫媳婦管教下人不利,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還請老太太責罰月塵。”說完,她又重新跪在地上。

老太太語氣有些不滿道:“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鬧出人命來。人命關天,咱們朱家雖然家大業大,卻也是守禮數,知分寸的人家,從不仗勢欺人,做那些讓家門臉上無光的事。如今,平白無故地死了個丫鬟,若是落在那些有心人耳朵里,你可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樹大招風,像朱家這樣的豪門望族,最忌諱的就是落人口舌,惹人非議。

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明月大半夜鬧了一場的事情,剛知道的時候,她也稍微有些動了氣,想着這種沒臉面的丫頭,斷然是不能留了。卻沒想到今兒一早,她撞死在家裡頭了,更是晦氣得很。

“而且,你才嫁進來不過一個月,錦堂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就接連遭了秧,送了命。你想想,往後家裡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們會怎麼看你?知道的是奴才們不懂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有容人之量,才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作威作福了。”

沈月塵微微垂首,一言不發。她知道自己無話可說,奴才無能,便是主人無能,奴才們犯錯,闖了大禍,歸根到底,也等同於是她這個主子犯錯,闖禍。

老太太見她半天不出聲,只是低眉不語聽着自己的說,雙眸水盈盈的垂下來,眸光半露半抬,似有霧氣,稍稍緩和語氣,繼續道:“你自幼長在寺院佛堂,耳根子清凈,自然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厲害,尤其是像咱們這樣大戶人家,好端端的一個人,都能被唾沫口水給活活淹死。前幾天,我才想讓你去學着料理家事,你自己的院里就因為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鬧的如此之大,讓人看笑話了不說,也折了我這張老臉。”

聽到這裡,沈月塵已經聽出了些許端倪,老太太嘴上對她雖有不滿,但心裡還是想偏向著她的,所以才會說出這些話,提點她其中的厲害要緊。

她的心裡稍定了定,跪在地上,挺直了後背,默默擠出了兩滴眼淚來,似落未落地凝結於睫毛上,越發顯得楚楚可憐起來,微微哽咽着回話道:“都是孫媳婦不好,白白辜負了老太太您的一番厚愛……當日能嫁進朱家,乃是上天恩賜的福分,孫媳婦不敢辜負了這份福氣,進門之後,事事竭盡全力,只求能報答老太太和朱家的恩情。可惜,孫媳婦到底年輕,沒有經驗,常常心有餘而力不足……”

說著說著,她抬起頭來,眨着一雙淚汪汪的眸子,懇切道:“老太太,孫媳婦知道您疼我,也知道您疼大爺。從今往後,孫媳婦願意一心一意地跟在老太太身邊學習。若是,有什麼想不周到的地方,還望您給指點,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還望您給糾正,孫媳婦一定不再辜負您的期望。”

沈月塵說完了話,又給老太太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老太太聽了她的話,本就心裡一軟,又見她給自己磕頭,只得長嘆一聲,伸出手輕輕地喚她起身,過來自己跟前。

沈月塵回握住她的手,順勢挨在她的身邊坐下。

老太太打量了她幾眼,便柔聲道:“傻丫頭,好端端的,掉什麼眼淚啊,讓人看着怪心疼。左不過就是一個丫鬟死了,花點銀子,料理料理也就沒事了。”

沈月塵聞言,忙見好就收,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由不得再嘆了一聲:“我方才說你,不是要怪你,而是在替你着急。老太太我雖然老了,但腦子不糊塗,誰對誰錯,我心裡有數。”

方才,她之所以讓沈月塵來佛堂,就是為了避免讓下人們聽見什麼,看見什麼。

堂堂一個朱家大少奶奶,若是因為下人過錯而挨罵被罰,那往後還怎麼在朱家大院立足啊。

沈月塵聞此,嘴角微彎了彎,感激了看了老太太一眼,忙往她的身邊依偎道:“有老太太疼我,為我做主,孫媳婦終於可以安心了。”

老太太淡然一笑,拍拍她的後背,道:“傻丫頭,我不給你做主,誰給你做主。難不成,真讓那些阿貓阿狗欺負你去?如今,你可是比任何人都寶貝的寶貝疙瘩,往後,我還指望着你能早點給我生個曾孫子抱抱呢。”

沈月塵故作羞怯,含笑微微點了點頭,心裡卻越發覺得忐忑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