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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節第七十章 玉竹鎮

三日後,五千西涼精騎呼嘯而至,迎衛長嬴嬸侄回營相聚

心中原本還抱着最後一絲幻想,但看到這五千精卒的首領,自稱名為蔡慶之的一名都尉一身縞素的上堂拜見,衛長嬴什麼都明白了——申博被裴愾等人私下處死的消息還無人知曉,既然不是為天子守孝,西涼軍這身縞素,除了沈宣之外,這天下還有誰有資格受?

這不啻是證明了申博當日的話,至少證明了他所說的部分話,決計不是信口胡言

衛長嬴剎那之間如墜冰窖

她死死抓住袖子,足足沉默了十數息,才讓蔡慶之起身,低聲問:“他們……都還好么?”

她問的謹慎,蔡慶之回答的卻謹慎,他用一種幾乎是每個字都經過斟酌的語氣道:“回三少夫人的話,三公子他們……都還好,只是二公子受了重傷二孫公子受了驚嚇……公子請大夫開了安神湯藥,但……二孫公子這幾日……彷彿一直睡的……不是很好……所以……公子也很盼望三少夫人回去,能夠……能夠照拂二孫公子”

作為母親,衛長嬴敏感的察覺到了他沒有提到自己的次子,她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聲音也有些變調:“光兒受了驚嚇,那……燮兒呢?”

“四孫公子……”蔡慶之眼睛看着不遠處的地磚,小心翼翼的道,“四孫公子……染了些風寒”

“只是染了風寒?”衛長嬴喃喃低語,心漸漸沉了下去:若是這樣輕描淡寫,為何蔡慶之一開始沒有提、偏偏自己問起來時,才會回答?

這莫不是敷衍?

但蔡慶之為什麼要敷衍自己?難道說……衛長嬴用力掐了下掌心,狠狠的掐斷了自己的思緒

無論如何她現在還沒有抵達西涼軍的大營

她還沒有親眼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

興許蔡慶之說的是真的呢?

何必去想那些噩耗?何必去信那些噩耗?

聲音之中有着難以察覺的顫抖,衛長嬴努力讓自己去想其他的事兒,比如說:“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動身罷對了,景兒病着,你們回去的路上走得慢些”

蔡慶之小心翼翼的應了,道:“帝都三十里外戎人已然絕跡,盜匪亦然下官來前,三公子有令,一切聽從少夫人的吩咐”

“你且下去罷,我去叫景兒一起出門”衛長嬴深吸了口氣,道

揮退蔡慶之,她怔怔片刻,道:“姑姑……”話出口,才想起來,無論是從她襁褓里就陪伴在側、全心全意的效忠和體恤的賀氏;還是從出閣起一直為她出謀劃策、永遠在她最需要時陪伴在旁的黃氏,都流落在帝都,如今生死不知

多年來簇擁身前身後的心腹下仆,經此一劫,赫然只剩下至今沒有痊癒的艷歌……那些或忠心耿耿或精明能幹、或如鮮花般青春嬌美的人呵……

那日帝都一別,雖約相見

可卻是多少的永訣?

此刻憑她心如油煎,也沒有由於相處多年而自成默契的身邊人體貼的送上慰問、及時出言寬解了

施曼兒等人到底年輕,從前也沒想過有侍奉閥閱本宗嫡女的機會,即使施林機敏,倉促的耳提面命下,終究不如人意這會明知道衛長嬴心中憂愁,卻惟恐說錯了話,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乖巧而立,竟不敢出聲

是以衛長嬴只能獨自咽下此刻的悲涼與惶恐,她用力咬了咬唇,藉著起身,揩去眼角淚痕,淡淡的道:“隨我去看看景兒”

後院中,沈舒景被施麗兒和施清兒合力扶起,為她梳洗之後了衣

斬衰重孝下,她臉色與衣幾乎同色

這可憐的女孩子幾日光景就憔悴得驚人……

如今若非藉助於施麗兒的力氣,甚至無法在隱囊上靠穩

看到嬸母進來,沈舒景眼中發出些許光芒,急聲道:“三嬸祖父他們?”雖然憂急之下,她似乎有了點力氣,但聲音輕而發飄,透着虛弱

“差不多都已經跟你三叔匯合了”衛長嬴神情平靜的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襟,和聲道,“如今就在等咱們光兒跟燮兒似乎不大好,咱們得快些過去照拂畢竟營中沒有女子,那些親衛哪裡會照料小孩子?”

沈舒景果然被兩個堂弟吸引了注意力,沒有注意到嬸母第一句話中的含糊其辭,緊張的問:“二弟與四弟怎麼了?”

“光兒受了驚嚇,燮兒染了風寒,唉”衛長嬴嘆了口氣,露出身後的施曼兒——施曼兒的手裡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且不說這些了,咱們得趕快上車趕路兩百里不到的路,咱們乘車可得走上四五日,大夫說你如今這樣子乘的話,怕是要暈車,到時候若吐得厲害,可是折損體力所以好孩子,你把這安神湯喝了,且睡上幾日罷到了地方,嬸母再叫醒你,好不好?”

因為有她掛心兒子的前提,沈舒景就以為這是嬸母急於回去看兒子,怕自己暈車耽擱了行程她本是個體貼忍讓的大家閨秀,自然不會拒絕,當下乖巧的接過葯,一口氣喝了下去

未幾,就沉沉睡去

看着侄女蒼白的面容上漆黑的長睫,衛長嬴沉默了片刻,對侍奉侄女的施麗兒和施清兒道:“好生照料景兒,不要叫她看見車外縞素的士卒”

施麗兒與施清兒一凜,一起道:“是”

“……收拾下東西,我們走”衛長嬴低聲道

車馬蕭蕭

鄧宗麒站在門前,踮腳望着隊伍遠去,長長的縞素隊列里,那一駕馬車很快就被人群淹沒

他最後看到的是衛長嬴上車前告別的一禮……烏黑的鬢髮,蒼白而細膩如瓷的肌膚,幾縷碎發散下來了,拂過耳垂……未飾珠翠的衛長嬴,是那樣的素凈與楚楚動人……

可那樣強按凄楚的柔弱,卻沒來由的勾起他內心最深處的悸動與憐惜若非裴愾一直在身邊冷冷的瞧着,不時警告似的咳嗽幾聲有那麼一個剎那,他幾乎就要伸出手去,試圖輕撫她的鬢髮以作安慰……

但他終於只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到了近乎僵硬的程度他聽見自己客氣而疲憊的說著:“衛嫂子一路平安,見着曜野兄,請代祥之……”

自幼被教養的禮儀讓他即使心不在焉也一樣平平淡淡、規規矩矩的送別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但他胸中的情緒卻怎麼也平復不下去——

注意到西涼軍上下皆縞素的不只是衛長嬴

沈宣肯定是沒了

當日聽過申博之言的人都想到了他的話:戎人以馬辨人,聚神箭手點殺大

魏要人……

連平常最沒城府最開朗的顧柔章,在看到西涼軍後也是驚駭得霎時落淚

沈藏鋒是親回西涼調兵的,他肯定沒事

可他跟衛長嬴的兩個嫡子,據說是隨沈宣一行人突圍的

那兩個孩子大的也才六歲而已,必然是由死士或親長抱着可以說是生死都在旁人的手裡……戰場之上刀箭無眼,連沈宣這必是被重重保護的沈氏閥主都遭遇了不測,那樣小的兩個孩子萬一被認為是累贅而丟棄……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沈藏鋒夫婦正當年輕,孩子們又小,當然沒有正當壯年還能主持大局的祖父、叔祖或正當年輕可上陣搏殺的叔伯輩重要……

長嬴應是為他們擔心罷……鄧宗麒悵然的想,自己這次也許是最後一次親眼看到衛長嬴了

因為,不僅僅是沈藏鋒察覺且含蓄的提醒過他

這次為了救衛長嬴,他是不惜在裴愾、顧柔章、顧夕年這些人跟前暴露了心意

有這些人看着,往後即使再有機會與衛長嬴照面,他也必須拒絕

否則,不僅僅是裴愾會像上回一樣,私下裡直接找到他責問甚至連衛長嬴的名譽也會受到影響……

最後一名西涼士卒消失在視線內,莫彬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鄧公子,來日方長,必有相見之日,且回去罷方才探馬來報,大約今日傍晚,青州軍的前軍就可抵達此處……前軍將領,正是蘇家本宗的五公子,與鄧公子卻也相熟”

蘇魚舞要到了嗎?

鄧宗麒定了定神,一邊與莫彬蔚寒暄着迴轉,一邊皺眉思索:要找個什麼樣的借口,才能把裴愾為了分開自己與衛長嬴的隨口一謅圓起來、而不讓蘇魚舞起疑心?

四五日的光景,雖然在急於得知帝都具體消息的人看來極為漫長但,再漫長的辰光到底有盡頭

黃昏的時候,他們進了玉竹鎮

這本是京畿一個規模不大的小鎮

因為地勢及地理的緣故,此刻被西涼軍征為中軍帳的所在

鎮上最豪華舒適的宅子,從前住了什麼人不得而知但西涼軍抵達這裡後,沈藏鋒的親衛丟了一張銀票,半個時辰之內就將此處騰空且打掃出來,安置着沈斂實等重要傷員

此刻眾人前來,就直奔此處

沈藏鋒沒有在門口等候她們,蔡慶之小心翼翼的隔着車簾解釋,這是因為他太過忙碌的緣故

“如今非常時候,何必來這些虛禮?”顧柔章不耐煩的道,“再說誰不知道沈曜野疼愛衛姐姐,若能來接必定前來……你不要羅嗦了,只管把車駛進去,我們要快點去找人問個清楚”

蔡慶之忙道:“是”

進了宅子,下了馬車,才見神色疲憊的沈疊姍姍來遲,沙啞着嗓子請罪:“公子事務繁忙,遣小的來迎接少夫人、諸位貴客以及大孫小姐,但方才二公子有些不好,大夫不敢做主,故叫了小的臨時過去看了看”

“二哥現下怎麼樣了?”衛長嬴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沈藏鋒沒在鎮都迎接、沒在門口等待、甚至如今進了宅子下車了,他還是沒有出現……

他是真的這麼忙,還是……不想不忍……乃至於不敢來相見?

他怕的是什麼?躲的是什麼?躲着為什麼?

“二公子燒得很厲害”沈疊輕聲道,“本來咱們出發時,公子就請季神醫隨後前來的但如今積雪尚未化盡,想是路上難行季神醫怕要再過些日子才能……”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仔細斟酌的神情,再看四周稀疏而寥落的人影,衛長嬴忽然覺得完全沒有辦法再按捺下去了——她用力握緊了拳,一字字的問:“那麼,我兒舒燮,風寒……可好了嗎?” ,最快本書最章節,清爽,希望大家可以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