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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無月,漫天星子,如河如瀑,卻也照得草木含霜、衣染銀光。

離開沈家別院一段路後,鄧氏的腳步卻慢了下來,望着不遠處被星光照得粼粼一片的春草湖,伸手掬一把夏夜帶着熏意的湖風,她有些自失的一笑:“也不知道這次回了青州,哪一年才能再看到這春草湖的風光?”

“少夫人既然留戀這春草湖,卻又何必要走呢?”今晚陪鄧氏過來的心腹是她陪嫁的ru母林氏,此刻扶着鄧氏走在湖畔依湖勢與湖景而建的小路上,一面替她分開迎面而來的huā枝柳影,一面輕聲道“好容易等到二公子跟四公子都死了,這正是上天垂憐大公子與少夫人。就因為沈藏鋒派人暗示一番,就這麼一走了之!且不說大老爺跟前必然震怒,婢子覺着,大公子與少夫人卻也忒委屈了!”

鄧氏聽了這番話,在一株垂柳下站住了腳,半晌沒作聲,一直到林氏屏息凝神不敢再說了,才輕輕道:“公公再震怒,如今膝下只有夫君一子了,難道還能親手殺了夫君不成?而沈曜野鐵了心要阻止兩家開戰,他既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們這一家三口頭上,肯提醒一下,給我們個退出的機會,那已經是念着親戚情份了!若還不識趣……當年瑞羽堂的敬平公世子,不就是個例子?那還是衛閥主的親侄子!同屬衛氏骨血呢!”

林氏小心翼翼的道:“婢子只是心疼少夫人與大公子。當年,錢氏還在時,少夫人與大公子實在受了太多委屈了。如今那錢氏自己死了不說,連她所出的二子一女,都一併不得好死,實在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婢子覺得,這興許是上天看少夫人與大公子被那錢氏作踐太過,這才讓錢氏母子都橫死,好將這扶風堂交到大公子與少夫人的手裡。”

“扶風堂嗎?”鄧氏望着不遠處拂來飄去的柳枝,搖了搖頭,道“姑姑你把執掌蘇家看的卻也太簡單了。夫君他因為是庶出,又是長子,素來受錢氏那毒fu之忌,自幼被打壓。青州蘇氏號稱以武傳家,夫君的武藝卻還不如我這個因為自幼體弱,家裡請個教習教我幾手,好強身健體的妻子!本身武藝不佳也還罷了,礙着祖父祖母,錢氏不敢不讓夫君讀書,卻不肯讓他好好讀書。這些年耽誤下來,夫君這輩子都被她害了。這兩年夫君為官是怎麼做下來的,姑姑你也知道——不靠幕僚,夫君做個知府都吃力之極!”

“我們夫fu在各自族裡都不是什麼出眾的人物,就是親生父母跟前,也沒有兄弟姐妹們得寵……”鄧氏悵然的道“年紀又輕,從前又不受重視,也沒什麼過人的才幹,更沒有足以使眾人心服口服的功勞。姑姑你說,蘇氏上下憑什麼服我們?”

不等林氏回答,鄧氏又道“姑姑你看沈曜野夫fu,沈曜野打小就被永定侯親自栽培,就連他的妻子衛氏,在瑞羽堂里也是非同一般。他們兩個雖然年輕,但生來都是萬眾矚目的人物,沈家早就做好了被交在沈曜野手裡的準備。沈曜野本身也表現出了這樣的能力……而我跟夫君呢?蘇魚梁沒死之前,蘇家上下有幾個人正眼瞧過我們?他們會因為公公膝下只有夫君一子,就甘心輔佐夫君?錯了,他們根本就瞧不起我們!即使公公只有夫君一個兒子活着了,他們也不會像對蘇魚羨或蘇魚梁那樣給予我們應有的尊敬!”

說話之間,鄧氏猛然張手,一把抓住拂過身畔的柳枝,用力握緊!

她感覺到因生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又正值最葳蕤的季節而汁液飽滿的柳枝柳葉在自己掌心被捏成漿,暗夜之中看不清楚,卻可感覺到汁水順着指尖滴落。

林氏無言以對,半晌才道:“但現在不一樣了。即使暫時他們還會對少夫人您與大公子不敬,一旦他們醒悟過來大老爺只有……”

“都是一樣的。”鄧氏淡淡的道“姑姑你還沒想明白嗎?為什麼沈曜野如今見不着公公了,卻隨便派個人,就能夠見着夫君?而且,恩兒也被沒公公接走,至今和咱們在一起!”

林氏一怔,隨即一個讓她不敢相信的答案浮上心頭——她倒抽一口冷氣,道:“這……這怎麼可能?!大公子……大公子他……他可是大老爺唯一的子嗣了啊!孫公子也是大老爺唯一的親孫啊!”

“公公今年雖然已經年過半百,如今孝期不可近女色,三兩年後他年歲更長。”鄧氏冷冷的道“但桓宗皇帝一生沉mi酒色,年近六旬尚且有了清欣公主,更何況公公的身體可比桓宗皇帝知天命時健壯了不少?”

“縱然大老爺認為出孝之後能夠立刻得子,但……但若等這幼子長成,大老爺都多少年歲了?”林氏怎麼都不能相信,蘇秀茗竟然心狠到了能拿如今唯一還活着的庶長子以及迄今唯一的孫兒蘇惜恩做you餌!

蘇若潛即使從前不如嫡子受重視,然怎麼都是蘇秀茗的親生骨肉啊!蘇秀茗死了兩個嫡子,現在還就這麼一個兒子了!他也只有一個孫兒!這樣他都敢豁出來,難道他不怕日後若再無子嗣、或者有了也像兩個嫡子一樣橫死中途,導致自己斷子絕孫么?!

鄧氏冷冷的道:“誰知道公公怎麼想的?可公公現在自己住在軍營里,非心腹不能近身!連公公的忠心下屬都有許多人被一併帶入營地,偏偏我們一家三口還留在這別院里,不過是由一支青州軍隨隨便便的拱衛……連咱們都能夠輕鬆調開守衛出來!姑姑你看這是公公把咱們性命當回事的樣子?不趁着沈曜野念及親戚之情的提醒快點走,難為等着給公公做他向三房發難的理由?!”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眼頭頂漫天星辰,喃喃道“奪了原本該是蘇魚羨與蘇魚梁的東西,當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兒!可相比身家性命,扶風堂又算什麼?沒了命,這天下都是空呵!再說姑姑忘記恩兒是如何保住的了嗎?若非三嬸母當年瞞着錢氏那毒fu,悄悄賜下成藥與藥方,我在隨夫君赴任途中動了胎氣,又豈是以後不能生育這麼簡單?必與是恩兒一屍兩命呵!我已經沒有了一個女兒過了,要是當時沒了恩兒,哪怕活下來,我也會立刻投了那客棧之畔的懸崖……”

想到當年戰戰兢兢陪同鄧氏上路,一直到出了京畿都生怕錢氏察覺不對,派人追上來,將鄧氏帶回太保府那牢籠里去……為了防止再次落入錢氏之後,蘇若潛與鄧氏夫妻二人不顧鄧氏的身孕強行趕路,進入劍南方才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才松下去,強行趕路的苦果也已結成,鄧氏在途中動了胎氣,早產,難產,幾乎喪了性命。

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

蘇若潛滿臉是淚的抱着妻子催促下人趕緊去附近找大夫和穩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