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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的金枝玉葉們離開了旖景的卧房,兩個穿着湖水藍襦裙的丫鬟才走了進來,都挽着雙螺髻,一般地高矮,生得濃眉大眼櫻桃口,恍忽瞧去彷彿一對雙生姐妹,旖景看見她們,那種劫後重生的感覺就越發地真實了。

秋月與秋霜,兩個都是與她在一處長大的,與其說是丫鬟,更像是玩伴。

兩個都是楊嬤嬤的孫女兒,生日也都分別在十月首尾,旖景與她們十分親密,可惜後來這兩個丫鬟都隨着楊嬤嬤回了楚州,細細回憶起來,似乎就是明春時候的事,自那以後,旖景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們。

秋月手裡托着碗漆黑的葯湯,秋霜手裡托着一小盒蜜餞。

一個侍候了旖景服藥,一個連忙揀了枚蜜餞喂到旖景嘴裡。

“五娘別將三娘說的那些話放在心裡,雖說太夫人前日是責罰了您,可一聽說您受了寒,着急得不得了,一日里打發玲瓏姐姐來探望了好幾回,昨日傍晚還親自來了一回,五娘當時正睡着,因此才不知道。”秋月最是伶俐的,知道旖景受罰後心裡有芥蒂,剛才又被三娘排揎了幾句,怕她心裡不好受。

春暮也說:“就說今兒早,天剛剛才亮呢,玲瓏又過來了一回,問得娘子沒再發熱,才放心回了遠瑛堂。”

兩個丫鬟的話卻讓旖景心裡的愧疚更濃厚了,只覺得嘴裡那蜜餞再怎麼甜,也緩和不得葯湯的苦,可那葯湯再怎麼苦,也不如心裡的苦澀濃重。

她之所以受罰,本是因為一時好奇看了幾本《怨東亭》《鴛鴦侶》這樣的話本子,不知怎麼被祖母得知了,這才責罰了她,讓她在佛堂抄一個時辰的經書,這罰本身不重,可她從前是被祖母捧在掌心的明珠,又不覺得看幾本話本子是什麼了不得的大錯,因此只認為祖母小題大作,不免有些怨怪祖母當著諸位姐妹的面拿她作伐,讓她抹不開臉,只為了賭這口氣,硬是在佛堂里抄了一晚上的經,任誰勸也不走,那晚下了場暴雨,風狂雨急的,佛堂里本身又陰濕,才受了寒。

自從這次之後,祖母對她就比從前嚴厲了一些,本來親密的祖孫之間就添了隔閡,旖景去遠瑛堂的時候也不如小時候那般勤快了,還時常在母親面前有幾句抱怨,無論母親與身邊兒的丫鬟怎麼勸,這隔閡終究也沒有化解。

旁人都說她冰雪聰明,卻還不如身邊的丫鬟通透,旖景這時恨透了從前的自己。

“春暮,把那些話本子拿來給我。”忽然說道。

春暮怔了一怔,很是擔憂地勸道:“五娘……太夫人才責罰了您,還是別看那些書了吧。”

旖景沒有解釋,卻固執地與春暮對視着,終究春暮還是無可奈何,轉身去了書房,秋月與秋霜也都很是擔憂,姐妹倆面面相覷,想要勸說,又怕惹小主人生氣,都輕咬着嘴唇緘默了。

“你們去拿個火盆進來。”旖景又說。

擔憂更甚了幾分,秋霜不由問道:“五娘可是覺得身上涼,這都五月了,哪裡禁得住火盆?”

“並不是為了取暖。”旖景無奈地笑了笑,覺得嗓子里痒痒的,忍不住咳了幾聲:“去拿來吧,我自有用處。”

三個丫鬟分頭忙碌了一通,找話本的找話本,端火盆的端火盆,都是滿腹疑惑,深懷擔憂,最後垂手站在一側面面相覷,直到看見旖景將一疊話本往火盆里摔去,這才齊齊地驚呼一聲,年齡最長的春暮眼疾手快地將熊熊燃燒的火盆移得遠些,生怕火星子濺到旖景身上,一邊勸道:“這話本子是候府月娘尋來給娘子解悶的,娘子不看了,改日交還給她就是,何必燒了呢?若是月娘問起,娘子豈不是得尷尬。”

旖景拍了拍手,轉身坐回榻上,看着那些書化為灰燼,不由笑了一笑:“她既給了我,就不會問我要回去,更何況這不是什麼好書,不如燒了乾淨。”

猶記得前世之時,這些書被母親拿走,可她緊跟着又託了表妹黃江月尋了新的,一得閑就拿出來翻看,實在愛不釋手,對裡邊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迷戀不已,也憧憬着與

心意相通的良人公子,定一世情緣,博得個地久天長,轟轟烈烈。

而她的生命里,恰好就有這麼一個人……

轟轟烈烈倒是真的,地久天長卻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這話本里有那麼一個故事,一個閨閣女子,認識一個青梅竹馬的郎君,原以為等及笄之後,就能嫁給這郎君為妻,卻不曾想,與她定親的人卻成了郎君的兄長,女子哭也哭了求也求了,卻是不能嫁給心儀的良人,無奈只得嫁了這郎君的兄長……日日與那郎君相見,怎麼又能忘卻?於是這女子不顧廉恥,竟然與那郎君行了不德之事……後來,那郎君為了與女子長相廝守,說服了女子,讓她毒殺兄長,那女子被花言巧語迷惑了心志,也奢望與心愛之人能廝守終身,便這麼做了……可惜到頭來,她卻被心儀之人毒殺,臨死之前才明白,原來是郎君想要獨吞家財,才利用了她毒殺兄長,你們說,這樣的書,是不是不能留着害人?”

旖景對三個丫鬟說道。

春暮聽得心驚膽跳,半響才回過神來:“怪不得太夫人不許五娘看這書呢,這故事也恙是嚇人了些,說來也是那女子糊塗,一朝嫁了人,就算是夫君亡故了,又怎麼可能與小叔子長相廝守?早該識破小叔子的惡意。”

是呀,這麼簡單的事兒,當初她可就看不通透,一心裡只有情慾,全看不清那人的惡意。

秋月一慣是個快言快語的,脫口而出:“這書也是胡編亂造,那郎君能為家財弒兄,想來也是身在富貴之家,兩人要行……那等不德之事,又怎麼能避人耳目?就算是能避開旁人的眼睛,女子身邊總也有幾個寸步不離貼身侍候的丫鬟,是怎麼也避不了的。女子被郎君的花言巧語迷惑了心智,難道丫鬟也跟着糊塗了不成,就沒人能看穿郎君的面目?提醒女子這不可為的禍事?這等書是該燒了乾淨。”

說完還挽了挽袖子,去端那火盆:“別叫這煙薰着了五娘,我拿出去,把這胡編亂造的一盆子灰潑了。”

可笑前世的自己三歲啟蒙,識字知書,自認為琴棋書畫無有不佳,可見識還不如身邊的幾個丫鬟,旖景唇角的笑意不無嘲諷。只可惜這三個丫鬟嫁的嫁,走的走,一個也不曾留在自己身邊,唯有夏雲……

“怎麼沒瞧見夏雲?”想到這時貼身丫鬟里唯一隨自己嫁去楚王府的人,旖景問道。

“她守着給五娘煎藥呢。”春暮說道。

旖景不由得蹙了蹙眉:“以後但凡我湯水葯膳的事兒,都由秋霜經手。”

春暮又是一怔,想不通小主人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吩咐,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應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