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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前明君主以理學治世,發展到東明,逐漸對女子的苛厲上升到了悚人聽聞地步。

又因為朝廷鼓吹“忠烈”之風,凡夫死而自殉之婦,賜建貞潔牌坊以為表彰,家族視為莫大榮譽,倘若夫死改嫁,對不起,就連娘家都不容你,並且會以家族出了此等“不忠不烈”之女為恥,發展到後來,居然連妾室因夫死要求歸家,也會被道學之士活活罵死。

甚至有的家族為了那塊牌坊,將喪夫之媳毒殺,上報朝廷以求表彰。

而初創理學推祟“滅人慾”的那位大儒,據說後來被御史彈劾,揭發了他幾樁罪行,其中一樁就是強納女尼為妾,還有一樁就更引人睱想了……這位的兒子死了許久,兒媳婦竟然有了身孕……

也難怪他的門生們要在《烈女傳》中編進那一則故事——看看人家,那才叫節婦,就是因為被自己的夫君搭訕,竟羞愧得投繯自盡,因為是女人德行不正,才讓男人起了歹意。

以旖景看來,所謂學說理論,無非是君主統治天下鞏固社稷之用,任何學說都不是完美無缺,自然也不會一無是處,但東明時候理學家們對女子的苛厲實在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好在東明的苛厲禮教尚且隻影響了世家望族,當時的小官小宦以及平民百姓還沒有盡數得其“教化”東明就因為一個沒有“滅人慾”的皇帝太過寵愛妃嬪滅國,高祖揭竿而起,經十年征戰才建立大隆,當時追隨高祖者多為武將或者微末官員,倘若在征戰時也尊奉禮法而不變通,估計其女眷多數會因為觸犯禮教處死。

若是建國之初,世家女子墨守成規不知變改倒也說得過去,可過了數十載後,諸如沈三娘等閨秀明明享受着大隆禮法的相對寬容,還念念不忘過去的苛教厲法,未免就顯得太過滑稽。

旖景早料到沈三娘會咎由自取,啞口無言。

但身為主人,世子妃也不想讓客人太過難堪,這時輕輕推了一把平樂:“東明滅國已久,其禮法早已湮滅,若非親身經歷或者如同公主般博聞廣見者哪能知其詳細。”

彭瀾也連忙轉移話題,化解沈三娘等的尷尬:“公主,我看過一些雜記,其中有寫西梁風俗,據說貴國對女子文教甚是看重,數十年前,西梁還出個一位女國相。”

金元頷首:“西梁三姓嫡女成年即獲封邑,甚至能入朝議政,因而影響普通貴族之家對女子也逐漸重視,就算商賈,偶爾也有女子執家主事,西梁女子並不局限於後宅。”

見在場大多數閨秀興緻勃勃,對這個話題十分關注,金元公主又說了幾樁西梁女子不讓鬚眉的例子,還依然不忘盛讚大隆閨秀之才華:“要論學識,大隆女兒許多讓我心生欽佩,不說在座諸位,我未出使大隆之前,就心服於公主府的良醫正,她正是大隆之民。”

公主說完,沖向不遠處的女子微微頷首。

旖景早留意到今日跟隨公主赴宴的並非那四位女君,而是一個陌生少女,度其裝扮與大隆閨秀並無區別,不像是公主的侍婢,正感疑惑,這時便遂着公主的目光仔細打量了少女幾眼,卻忽而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一時難以形容,只覺得那少女的確面生,但卻又有似曾相識之感。

“晨微姑娘兩年前來的西梁大京,在市坊開館行醫,數月間就被大京民眾稱為神醫妙手,治癒不少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病患,後應陽郡暴發瘟疫,也是在她主持下平息疫情。”

金元的話讓在座之人驚訝不已,都紛紛打量起晨微來,女子開館行醫,這在大隆可是聞所未聞之事。

旖景也覺疑惑——大隆醫者地位並不算高,醫女地位更是低微,大多是因家族獲罪而成官奴者,雖有婦人患病時,醫診多有不便,有的醫坊也備有醫女協助視症或者觸症,不過略懂皮毛,根本沒有開館行醫的實力。就算江薇,算是出自杏林世家,常年隨父兄在鄉野行走,醫術高超,可也極少單獨行醫,到底男女有別,在大隆根本不容女子單獨行醫。

可看這位晨微姑娘,通身氣派,並不像出身平民,更不像商賈,甚至比在座許多閨秀更像名門淑女,不知是出於什麼機緣巧合,才會遠走別國開館行醫,竟能博得神醫之名,被一國公主看重聘為良醫正。

眾人儘管好奇,可見晨微姑娘只是含笑靜坐,也不好追問仔細。

而隨着金元所述西梁風俗人情,有十一娘等擁躉附和稱嘆,沈三娘一眾再難插言,深覺無趣,默默地出了huā榭,自尋一處清靜地議論紛紛去了。

旖景要顧及的事情太多,一時沒注意混在人堆里的安瑾眼睛逐漸煥發的熠熠光采,卻一聲不出,時而若有所思,眉心也是時蹙時揚。

說了好一陣話,春暮一路尋了過來,悄聲稟報着關睢苑酒宴已散,世子已經安排賓客們前往馬場,旖景這才詢問金元公主可有興緻擊鞠,她可是早有“企圖”期盼一睹公主馬上英姿。

金元自然客隨主便,於是一大群人又擁往馬場。

旖景不曾預料,她終於還是錯過了目睹公主英姿颯爽。

剛到馬場不久,首輪擊鞠尚未開局,唯有平樂與漣姑姑騎着馬兒在邊上熱場,多數興緻勃勃參與其中的閨秀還在更換騎裝,旖景就見楊嬤嬤急步而來。今日謝、楊兩位嬤嬤只在關睢苑負責,這時趕來馬場必然是出了意外。

旖景當聞楊嬤嬤附耳急語,神色攸然大變。

“都怪老奴一時疏忽……”楊嬤嬤神情沮喪。

“還有誰知道這事?”旖景這時沒有心情追究責任,緊聲問道。

“還好是在後庭,前庭的賓客也都被世子帶來了馬場……三殿下還扣着人不放,讓老奴請世子與世子妃去交涉,老奴交待了晴空看好門禁,切莫放人進關睢苑……世子說由他處理就好,可老奴不放心……”

旖景強自摁捺着怒火,狠狠閉了閉眼:“我不能不去,三姐還在那兒呢!”又舉眸看向位於東側的男賓席,因隔着遠,看不清虞渢是否還在。

終究還是不願置三娘不顧,旖景轉身與四娘交待了一聲,讓她照看着馬場這邊,跟着楊嬤嬤快步離去。

時間回到稍早之前——

關睢苑裡,前庭宴廳還是首回開放大宴賓客,今日幾位皇子都欣然赴宴,自然也請了西梁諸使,又有諸多公候、世家子弟,氣氛十分熱烈。

三皇子今天卻被孔家幾個郎君糾纏上了,頻頻敬酒——起因是三皇子一時熱心,替不善飲酒的東道虞渢擋了幾盞,儼然反客為主,引來了以四皇子為首的諸位皇子群起而攻,三殿下酒量了得,來者不拒,當然也有一幫擁躉為他助拳,抵擋住層層攻勢。

孔家大郎率先不服,直稱三皇子上回去孔府賀壽,諸多推辭,十分矯情,遠不如今日“英勇豪放”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