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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候看着自己盛怒中的母親,兩鬢已經斑白如雪,眉心幾道肅厲越發鋒銳,他忽地想起少年時候,那時父親因受廖姨娘挑撥,以為他對庶母不敬,當著眾多僕婦的面前,要對他親手執行家法的時候,母親聞訊而來,撲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要想打我兒子就先將我打死”!

那是他的母親。

父親遲遲不上摺子請封世子,母親寫信通知遠在滄州的舅父,外家浩浩蕩蕩前來,將彈劾“寵妾滅妻”“嫡庶不分”的摺子摔到老候爺面前,硬逼着寫下請封世子的奏摺上遞天子。

那是他的母親。

終究還是不能穩坐着與母親怒目橫眉。

建寧候站起身,再一次看向太夫人指向他顫抖着的手指,一些話已經涌到齒關。

可知三弟與七娘做了什麼?

可知他們是怎樣一副蛇蠍心腸?

建寧候胸中氣血翻湧,唇角直顫。

可是他了解他的母親。

甚至能預料到即使將真相訴之後,母親的反應。

應也會痛心疾首,哭喊着“冤孽”。

不過最終還是會兩眼含淚的勸解——“事已至此”……

一個孫女遠遠比不上兒子的重要,更何況五娘已死。

也許會痛責三弟,或許會動家法狠狠責罰一場,到頭來呢?

“他終究是你弟弟……”

還是會讓他息事寧人、大度寬恕,他是長子,是繼承了父親爵位的一家之主,為了家宅安定,必須得隱忍。

也許母親還會勸說他為七娘儘力。

五娘死了,七娘還活着,並且嫁入宗室,是候府嫁得最顯赫的女兒。

一切為了家族。

建寧候重重地捏着拳頭,忍下來已經沖抵齒關的話。

“母親,七娘做了什麼您心知肚明,因她之故,不單令楚王與世子對候府心生芥蒂,連衛國公都是怒恨難消,七娘有錯在先,所受也是咎由自取,難道母親為了她,要置候府於不義不睦之地?”建寧候深吸一口氣:“更何況景兒身上流着婉娘的血,母親即使偏心七娘,也不能全然不顧景兒,倘若這回讓七娘得逞,母親可想過景兒會落到什麼境地?”

“景兒有大長公主維護,並且王府對她也是諸多周全……”太夫人見長子有所緩和,也收回了手指,竭力心平氣和:“我何嘗不知這回是七娘的錯,但景兒不是毫髮無損?眼下難堪加身處境艱辛的是七娘!若咱們再置她不顧……衛國公府眼下故然勢大,咱們這門姻親對他們未必沒有助益,總不能為了兩個晚輩間的矛盾,他們就能不顧姻親。”

太夫人緩緩坐回炕上,眼睛的怒氣漸消,全是計較:“解鈴還需系鈴人,只要景丫頭退讓一步,有她去太后、聖上面前轉寰,至少能讓聖上消怒,等風波平息,能讓七娘得個應封的誥命,宗室正妻身無誥命,甚至比不上一個貴妾!這讓月兒將來哪還有顏面見人……她到這般境地,連入宮的資格都沒有,再有什麼疏忽,說不定就會落得一紙休書……對候府哪還有分毫助益?你是建寧候,是一家之主,為公為私,也必須為月兒轉寰。”

根本不待建寧候說話,太夫人一揮手臂:“衛國公府就算目中無人,可總還在意名聲吧,在外人眼裡他們仍舊是候府的姻親,月兒眼下這般境況,景丫頭若不替她求情豈非冷心無情?也不利景丫頭的賢名,連衛國公府也會受人指謫,難道他們為了一個女兒的怒火,就能置家族聲望不顧?”

建寧候冷笑:“母親這是以己度人,可依兒子看來,大長公主與衛國公絕不是為了所謂名聲權勢就委屈子孫之人。”

太夫人再度氣得噎住。

“再有,姻親情份是靠雙方維持,母親也知道,因當年父親受先帝冷落,候府早失了聖眷,若非國公府多年提攜周全,候府就算能保住丹書鐵券,也就是一個空頭爵位,早就敗落下來,兒子更無望官拜六部九卿,國公府對咱們恩義雙施,咱們卻行逼迫不義之事,豈非恩將仇報?眼下別說楚王,單就衛國公的聖眷,人言哪敢議論國公府無義?更何況是七娘有錯在先,兒子做不到理直氣壯逼人妥協。”

建寧候雖垂手敬立,言辭卻沒有半分退讓之意:“也許在母親眼裡,孫女兒比外孫女更加親近,可在兒子看來,侄女與外甥女都是至親,倘若真是景兒對七娘不睦行加害之事,兒子自然會為七娘討回公道,可顯然是七娘心懷險惡,兒子直言,母親明知如此還這般偏心七娘,可對得住早逝的妹妹?”

太夫人再度拍案而起:“別以為我老糊塗,看不清這事里的因由!月兒若不是被公婆逼迫,怎麼會針對景丫頭,景兒身份在那擺着,僅靠個市井之徒空口無憑就能污篾?那葯里應是含毒,只不知景丫頭用了什麼手段……”

“母親既然看得這麼透徹,更應該明白事涉王府內務,難道母親打定主意要讓候府與虞棟同謀,至此與衛國公府、楚王府敵對!”建寧候也是據理力爭。

太夫人又是兩眼含淚:“我還沒這麼糊塗,能不曉得輕重!不過月兒不該落得此等境地,景丫頭明知心懷惡意者是王府二房,月兒只是被逼無奈,又何苦得理不饒人將月兒逼至受人嘲笑奚落的地步,無非是想勸她念在月兒是她表姐的舊情,寬待一二。”

“七娘若真被逼無奈,何不將為難之處對母親直訴?難道母親明知事有緣故,還會去王府興師問罪不成?她分明是為圖夫家立足,自身財權,而置候府不顧,意圖讓候府與國公府楚王府徹底決裂,助她成勢,楚王府與虞棟已經勢成水火,母親可想明白了,真要涉身其中?致候府於存亡攸關!”

建寧候長身一揖:“母親,兒子襲了爵位,當為全族闔家考慮,恕不能從命為七娘逼迫國公府妥協……再有,兒子認為今日夫人無錯,不應受罰,候府大小內務中饋事宜也離不開夫人打理,這就讓她出了家祠。”

轉身拂袖而去。

只余太夫人僵立炕前,半響回不過神。

而及近新歲,黃三爺的調令也總算下授,他可全不顧女兒這時受不盡的人言嘲笑,只覺意氣風發,想着新歲之後就能走馬上任,也有了在朝會時站班的資格,更兼着往常結交的紈絝膏梁爭相奉迎,道賀不斷,就覺得風水果然轉向,十餘日間過得那叫一個觥籌交錯、花天酒地。

光祿寺少卿實不算什麼權勢之職,所掌無非是祭祀、朝會等酒醴膳羞之事,但對黃三爺而言無疑是個轉折起步,又經那些馬屁奉迎者一賀,只認為有秦相為靠,在少卿這職位上混個三兩年,順風順水提拔為光祿寺卿,濟身小九卿之列,再好生經營一番,得個六部尚書之職不在話下。

這日人在千嬈閣,甩手包了間雅室,請了十餘個美嬌娘紅袖添酒,正與一幫溜須拍馬之徒觥籌交錯,忽地就聽長隨入稟——伊春坊里的清倌胭脂竟被人先下手為強,贖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