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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寬敞的青雀大道像極了一條披光載彩、冰雪初融的河流,分明是潺潺流動並未塞擁,可那“水流”總不如往常順暢。

這條可通數十輛車與並行的大道兩旁,放眼看去皆是貴族名門搭建的燈輪彩棚,火樹銀花流光轉影。

彩棚下隔開些微距離,是一字排開的夜市攤擋,各類小商品琳琅滿目,從釵環脂粉到糕點小吃一應俱全,當然最多的還是各色花燈,十二生肖、牛郎織女、花鳥魚獸總之是花樣迭出讓人目不睱接。

攤擋前的人流最是擁堵,而用柵欄隔開處,才供車馬與轎通行,東西兩側各留了數丈,只供車轎隨從單行,故而行進雖不擁堵,總歸不如往常順暢。

大道中間,搭起一排幾疑望不到頭的臨時演台,有歌舞雜耍紛呈,吸引了更多的人流或是駐足或是穿插觀看,有紅袍鐵甲的禁軍摻雜其中維持秩序,雜而不亂。

雖是上元佳節,還是鮮有貴婦貴女仿若市井百姓般徒步遊覽燈市,大多都是乘坐車轎,不過可以大開車窗轎簾觀望游賞。

人流如織、香車如雲,楚王府與衛國公府小娘子們出行也不講往常的排場,旖景攜着安然共乘一車,趴在窗邊看着沿途熱鬧的倒成了秋月幾個丫鬟,姑嫂倆並肩坐在軟座上說話,全不受外頭的喧囂影響。

話題自然是太后破天荒的這次詔見。

安然微垂着臉,髮鬢依然染着兩朵紅云:“如姑姑來長街傳太后娘娘詔請,我心慌得不行,還是三妹妹在旁鼓勵安慰,說有祖母與嫂子在那邊照應着不需擔憂,叮囑我就如往常般,只要莫失閨秀氣度就是……娘娘甚是和氣,就問我往常在家喜好,聽說是與國公府的娘子們在一處聽學,娘娘連連說好……皇后娘娘賞了一枚金鳳銜珠的簪子,貴妃也賞了一雙玉鐲……太后娘娘又問今年芳林宴我是否有所準備,讓我與嫂子好生請教詩詞……都是些家常閑話,我不敢多言,就是有問才答罷了……嫂嫂,不知我今日可有失儀之處?”

旖景拍着她的手安慰:“你做得極好,太后與皇后對你讚譽有加,都說咱們宗室女子大多有些嬌蠻,屬你最是沉靜。”

安然雙靨更紅,眼睛卻亮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往旖景身邊依靠過去。

她從沒想過會有同太后皇后共座而談的時候,從來不敢肖想。

自打知事,就聽乳母提點謹言慎行,小小的孩子,就看出祖母對她的厭惡,父王也一貫嚴厲……二嬸從來對她就沒有好臉,說話時儘是冷嘲熱諷,她身邊只有乳母,可惜也病逝了,是乳母重病遷出莊子里靜養時,告訴了她生母的惡行。

長兄雖然溫和,對她最是關切,可想到長兄之所以“病弱”是生母一手造成,她從不敢接受這份關切,心裡愧疚難安,只好疏遠着彷彿才能自在些。

生母害了王妃與長兄,她怎能奢望家人的關愛,多少苦楚都是應當,因此無論下人如何橫蠻無禮,她從來沒想過訴苦告狀。

也許這一生只能如此了,將來出嫁,夫家若知她生母的罪惡,也不會善待於她。

安然曉得自己在王府里的尷尬處境,故而無論安慧多少挑釁,她從不會爭辯,虞湘欺負打罵她,她也只是一個忍字。

其實最輕鬆的辰光就是每隔兩日去衛國公府聽學,儘管蘇二娘、蘇三娘都不是和睦友善的人,卻也不會像安慧與虞湘一般欺負她,只要她沉默不語,就能得到安靜。

她愛惜這一段辰光,喜歡聽先生侃侃而談,沉侵在琴棋書畫的雅緻里,似乎唯有這時,她才能感覺到自己貴為宗室女子,不同於貧苦人家的女兒。

從來最羨慕的人,就是國公府五娘那般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言行無忌,飛揚恣意。

可她從不敢主動與五娘交談。

是從什麼開始,五娘開始主動與她促膝談心,為了她和安瑾與安慧爭執,有了可口的糕點或者難得的好茶,也都想着她與安瑾。

她與安瑾都是在富貴鄉里舉步為艱的人,頭上頂着宗室的明亮光環,受的卻儘是冷眼嘲笑,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翼翼,而相比安瑾有二叔維護疼惜,她更加形隻影孤。

所以,就算五娘屢屢示好,她也從不敢奢望當真收穫突如其來的友好與關愛,依然是以沉默謹慎相待。

怎能想到五娘竟成自己的長嫂。

她想,當五娘知道她有那樣一個生母,也會恨她入骨,再不理會了吧。

又怎能想到長嫂還是新嫁,竟為了她痛打刁奴,為她出頭,搶白得二嬸有苦說不出。是長嫂告訴她“你是王府的女兒,金尊玉貴,任何人都不能慢怠”,是長嫂鼓勵她要挺起脊樑。

長嫂告訴她:“江姨娘的所作所為與你無干,祖母她是遷怒於你,慢慢勸解着,總歸有釋懷的一日。”她那時並不相信,哪知祖母在長嫂的勸解下,果然就待她越發慈和起來。

長嫂還說:“父王其實並不是有意冷淡,父王也明白你是無辜,可父王總歸難以釋懷母妃的早逝,父王其實是在自責。”

“世子從沒怪怨過二妹妹,二妹妹無需懷疚。”

“別管二叔二嬸,二妹妹要記得,祖母父王、世子與我才是你的親人。”

長嫂鼓勵她與貴女們交善,引薦了韋十一娘幾個與她認識,她們果然是友善的人,對她十分親近。

就連從前甚是瞧不起她的謝四表妹,這時也對她親厚起來。

王府里的僕婦再不敢對她冷言冷語。

長嫂還教會她怎麼對僕婦賞罰分明,怎麼考較僕婦的忠奸,怎麼贏得僕婦發自內心的敬畏。

短短半載,她的生活就天差地別了,就像積累多年的陰雲終於被陽光驅散,一切都清透明亮起來。

長嫂就是那抹陽光,照亮她原應慘淡的人生。

長嫂甚至詢問過她中意什麼樣的郎君,顯然,是在為她的婚事考量。

有長嫂作主,她認為陰霾再不會包圍過來,那些從未期望過的幸福美滿,也許真能眷顧她。

可是今日安然又有些憂慮,當然是因為宮裡莫名的重視,她不是糊塗的人,也體會到太后的態度似乎太不一般。

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女兒家,一直默默無聞,太后突而看重,莫非也是因為姻緣?

希望不要讓兄嫂為難才好,她有那麼一個生母……還能得兄嫂憐惜,已經是莫大幸事了。

所以眼看旖景偶爾蹙眉思量,安然乖巧的什麼也不問,只把旖景想知的情形如實告之。

她只記得長嫂的話“你是王府的女兒,金尊玉貴,任何人都不敢怠慢”,所以,今日儘管心中忐忑,她也強自摁捺了慌亂,只求不失楚王府的體面。

旖景自然不知安然心裡那番計較,她也實在琢磨不透太后的用意,今日先是對平樂郡主頗多關注,後來又特意考較一番安然……這似乎是起意讓宗室女子與人聯姻的預兆,可放眼大隆,又有什麼家族舉足重輕到了值得皇室如此籠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