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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妄念從根本上扭曲的人心,因為執着權勢形成的根深蒂固,最終蒙蔽理智與眼界,一個人的眼睛裡只余怨恨,一個人的心懷裡只有貪婪,又怎麼看得到他人的寬容善待?因為本心的惡毒,從不信任從不付出,以己度人,所見所感,無非只有虧欠與背叛。

最終會造成怎樣的毀滅與崩塌,血緣至親之間毫無人性的傾軋彼此傷害,便是虞渢起初在策定利用于氏挑發虞棟夫妻失和時,也沒有完全預料最後竟是那樣一個結果。

得知于氏母子的死訊時,已經是遠慶九年元宵節後。

那日天空正在下雪,紛揚的絮白之中,關睢苑前庭的梅色正艷。

梅林里的一間小小茶廬,臨窗設置的茶案邊上,虞渢與旖景並肩閑坐,一旁茶爐炭火灼灼,持壺裡尚還沒有水聲沸騰。

“我原以為二嬸會大鬧一場,以她的性情,似乎不該隱忍。”旖景更加靠近軒窗,說這話時,已經收回了觀賞雪舞梅靜的目光,落在她被丈夫牽握着放在他膝頭的手上。

“二嬸的恣意固然是因為閨閣時候受家人縱容養成,能維持多年,也少不得二叔後來的有意寵讓,與情義無關,是利益決定。”虞渢循着旖景的目光,也看向交握的指掌,唇角是上揚的弧度。

“所以,當二嬸再不能給二叔帶來任何利益,於是再無寵讓,二嬸雖無謀,卻也能感覺到二叔的態度的轉變,再不敢恣意。”旖景分析。

“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收買三太爺借用苗家之毒,讓人死於‘疾病’,這實在不似二嬸能想出的計謀。”虞渢搖了搖頭:“我更偏向二嬸這回是聽了虞洲的建議。”

旖景細想了想,贊同地點頭,忽然又問:“苗家之毒真能讓人死得無聲無息?于氏母子入將軍府不過短短數月,若真有這麼厲害的毒藥,從前母妃……”

用在楚王妃與虞渢乳母身上的慢性之毒可是經過了長長數載,才造成中毒者最終“病弱身亡”。

“我找清谷先生打聽過,苗家所制急性之毒十分剛猛,施微許入飲食,便能造成立即毒發,不過若用急性毒,癥狀也是一目了然,加害者暴露無疑,而苗家另有一項絕技,若能先診脈息,便能據此調製針對個體的慢性毒,長則半載短則一月,即能造成中毒者死於‘隱疾’,極難發現中毒之症。”虞渢唇角微冷:“當初二叔並沒機會讓苗家替母妃診脈,故而只有退而求其次,採用並非針對個體的慢性之毒,為了最大限度的保證不讓父王洞悉真相,產生懷疑,藥量減至最輕,才拖了數載終至毒發。”

這回于氏母子入將軍府,小謝氏先是在兩人飲食中下了瀉藥,造成那對母子忽而腹瀉,借口請了郎中,當然是苗家人假扮。

找的也當然是虞棟不在家中的機會。

苗家既診得于氏母子脈息,當然調製出了“完美毒藥”讓這對母子死於一場“風寒”引起的高熱,便是虞棟心急如焚之餘請遍京中名師,最終無力回天,更沒人能洞悉病患是因為中毒。

旖景解開疑惑,沉吟片刻後說道:“閣部當然不容二叔被蒙蔽,固然,三太爺這時眼睛裡只認錢財,他既能被二嬸收買,只要二叔以錢銀求證,必不會為二嬸隱瞞,可是如何讓二叔生疑?單氏到底是二嬸的親信,若這回再利用她傳話,也不符合情理。”

“二叔身邊早有我安插的耳目。”虞渢微微蹙眉:“不過直到如今,我也沒放棄揭穿二叔當年罪行的打算,單氏是奴婢,她的證言不足採信,唯有二嬸的證辭才能指定二叔的罪行,我是擔心,以二叔的陰狠,得知于氏母子是被二嬸毒害,會以其人之道還諸其身,倘若二嬸死得太早……”尚不等時機成熟,證人就被滅口,不能因為當年惡行治罪虞棟,虞渢多少有些不甘。

“二嬸已經認得苗家人,二叔再無機會讓苗家替二嬸診脈,我想二叔即使落毒,也會更加謹慎。”旖景說道,卻又搖頭:“到底是夫妻一場,二嬸這人雖刁蠻些,對二叔倒從無二意,又為他生兒育女,多年情份,二叔真會為了于氏母子毒害二嬸?”

“這是必然。”虞渢冷笑:“一個人的心早已醜陋不堪,哪有位置容下‘情份’二字,這一世我早對二叔關注非常,竟察知他當年傾慕之人並非二嬸,而是與岳丈有結拜之誼的慶恩候嫡妹,可二叔受謝妃影響,自幼便將奪爵當為執念,祖父當年即使寵愛謝妃,可從未想過將家業權勢交給二叔,謝妃明白二叔只有隱忍,首先要爭取的就是鎮國府作為助益,所以,二叔聽信了謝妃的話,求娶二嬸……二叔對二嬸從來只有利用,毫無真心。”

依虞渢認為,謝妃倒比虞棟更有遠見,知道靠着陰私手段不足以穩握權勢,謝妃臨死之前,對先楚王那番“情深意重”的遺言,意在為虞棟爭取“前途”以她“半生遺憾”換取先楚王心懷不忍,失於理智而偏心虞棟。

哪知不如她願,火候太過了些,造成先楚王了無生趣,不久竟然病重而逝,反使楚王得掌大權。

而沒了謝妃這盞明燈指點,虞棟漸漸走歪了道,往自取滅亡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些同情二嬸了。”旖景話雖如此,卻連嘆息都懶得給予,忽聞一陣急風卷過虯枝傲梅,簌簌之聲倉促卷耳,目光再次看向窗外的一片攸而蒼茫,隨着風卷雪急,梅色依然艷麗。

“終於是到遠慶九年,不知這麼多事已不如前,太子是否還會遇刺。”旖景微微蹙眉。

這時持壺裡已經沸沸有聲,虞渢執壺注茶,水入盞中,白煙蔓蘊,湯麵漸如畫筆繪成梅枝,似乎窗外景緻映入盞中。

“你這技藝倒是越來越純熟了。”旖景見兩盞湯麵如出一輒、分毫無差,由衷一贊,卻忽而想起傳授分茶法給她家閣部的江薇姑娘,便問:“這時依然沒有江漢兄妹的音訊?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去了何處。”

虞渢放下執壺,眼眸微抬時,有淡淡的笑意:“我以為你對阿薇到底有些芥蒂的,原來這般記掛……”全不顧世子妃眼睛裡瞪出的“狠戾”虞閣部附唇到她耳畔:“我家的醋罈子,難道為夫冤枉了你……”手臂一動,準確摁牢了那隻纖縴手掌往他腰上不輕不重的突襲,嘴唇擦着面頰的溫熱滑過,落下一個長久的深吻。

“旖景,該來的始終會來,很快了……但是你別太擔心,因為這回我們是並肩攜手。”虞渢結束長吻後,摟着懷裡的佳人,附耳輕語。

與此同時,翊坤宮的西暖閣內,貴妃將將放下手中執壺,一盞湯麵上,白沫騰出飛龍之畫,栩栩如生。

天子輕輕一笑:“這麼些年來,貴妃此技依然未曾生疏……不過你當年誇耀,說此技早已失傳,陳家家藏古籍雖有記載,能照本練出此技者也只你一人,朕怎麼卻知遠揚也會,他說竟是江院使之女所授,一問江清谷,他果然也會,不過遠不如貴妃展示的精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