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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昌冶府南城,素有魚米之鄉之稱,此地富庶,民風較京都更為開化,因臨近贛望關,南城境內常見西梁行商。贛望關外,原本盤據着三兩南地小國,因被西北原威逼民不聊生,在太宗帝時,偶犯大隆國境,擄搶建昌治下邊縣之財糧,以致常有戰事,二十年前,西梁王興兵,將其征服收歸治下,設為望陽郡,就此與大隆秋毫無犯,並互通商市。

望陽郡守正是出身西梁王族宛姓之貴族。

於是薛東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三皇子選擇胡世忠“開刀”看似偶然,實際大有籌謀,理由當然不僅是從前解釋那番關於底限的忌諱。

天子早將三皇子視為繼承帝位的不二人選,並將親信暗部都交給三皇子掌管,主子行事哪需諸多顧忌。

三皇子見薛統領總算又開了些竅,大是欣慰,毫不諱言承認他經過遠慶六年開始的步步為營,直到今日,已經是萬事俱備,他與薛國相溝通定計,先使得西梁胡、慶二氏互相拆台,以致兩家嫡子皆失婚配王姓的資格,兩姓野心漸露,西梁王早有不甘使王位易姓之心,當金元公主得知其父是為君王屬意的庶子清河君所害,力逼西梁王賜死。

自然,伊陽君與慶氏不和也早在三皇子計劃之內,又有薛國相從中諫言,西梁王才動意利用大隆之威,行和親之策,使“嫡女夫繼”徹底成為泡影。

這一切看似薛國相的作用,可背後全是三皇子的安排。

他早已在為合法繼承西梁王位布局。

顯然,也已經走到了關鍵。

不過三皇子當初的確在選擇最後離境之處有些猶豫,因為楚州銅嶺關更接近西梁國都大京。

但毫無疑問的是,不管天子是否決定在遠慶九年啟動易儲,三皇子都要率先挑發太子與四皇子之間的爭奪,因為他已經沒有耐心,關鍵還有時勢也不容他再等——西梁王已至殘年,時日無多,眼看就要策動,力壓兩姓,立金元公主為儲。

三皇子可不想將來坐享其成,壓制慶、胡兩姓必須有他的建功,才能收服西梁諸貴,穩定將來王位。

這時,南城郊外,埋伏在官道兩旁的一批私兵也很是焦灼。

“我說,真能確定三殿下沒有得到半點風聲,不知京都已經傳言四起?他早將胡世忠罷職扣押,怎麼遲遲滯留建昌,沒有回京的意向。”一個滿臉胳腮胡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農人的粗麻裋褐,兩腿大張的坐在樹蔭下的一方石墩,蒲扇大的手掌不斷扇着風,大是焦灼的看着身邊一個白臉“農人”。

“他就算聽聞了風聲,也不能一直龜縮在建昌吧。”說話的是皇后的族侄,當然是姓孔,被孔二爺派遣來建昌,意在讓三皇子死於非命。

孔家當初之所以能得先帝太宗器重,是因為他們是東明舊族,其姻親故舊廣多,在東明遺留士族與軍將的影響僅次秦家。

眼下南康潯陽伯正是孔家故舊,得了孔二爺的密函,知道儲位危急,必須剷除三皇子,故而讓私兵統領就是那胳腮胡配合孔家行事。

身擔家族存亡的孔宇奔赴南地,被三皇子一連串的舉動搞得雲里霧裡,實在拿不準三皇子的意圖——若說他沒有察覺吧,何故在此滯留,可若說他有所防範,一連幾天悠哉游哉玩賞南城之景又全不像緊張戒備。

“總不能這麼陪着他耗下去,萬一天子鎮怒,下令追究散布傳言者……皇后娘娘可還禁步在坤仁宮呢,若真如她所言,聖上心裡屬意的是南城這位,說不定會先治孔家的罪,失了先機,可就一敗塗地。”胳腮胡是武人,很不耐煩這麼畏頭畏腦,既然下定決心要殺了三皇子,坐實他刺殺太子之罪,何必龜縮埋伏,直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乾脆利落了斷就是。

孔宇也有了猶豫,太子處境危險,還不僅限三皇子,旁邊至少還有個四皇子虎視眈眈,家主孔執尚現在還被羽林軍看禁,三法司揪着舞蔽一案不放,孔家可以說是身陷前狼後虎,懸崖絕境,必須孤注一擲。

除了三皇子,再利用胡世忠一案抨擊陳家,才有一線生機。

“那就準備一下,潛入城內,夜間襲擊官驛。”孔宇咬了咬牙。

“這不妥吧,咱們是扮成江湖幫派,這些草莽歷來無犯官衙,再者官驛里也駐有衛軍,未必能一矢中的,三皇子日間出沒市坊玩樂,不過是帶着幾個親兵,就算有暗衛,最多也就十餘,青天白日於鬧市動手倒更是時機。”胳腮胡對外行的孔宇很是不屑。

這些公子哥,只以為趁着夜黑風高殺人更加隱密,殊不知夜間巡防更比白晝森嚴,再者官驛里住着個皇子,衙門與衛所哪能毫無防範,皇子死在驛站,他們項上人頭也保不住。

孔宇想了一想,倒也認可胳腮胡的計劃更有勝算,遂也半蹲了身子,兩人各執一根樹枝,在地上塗塗劃劃,一番布署計劃。

——

南城盱江沿岸,是漁民與匠人聚居之地,時近正午,炙陽晃亮狹長的街道,兩側飲煙裊裊,嗆人的煙氣籠罩着低矮的民宅。

一個中年婦人挽着個提籃,推開虛掩的房門,往院子裡頭晃了一眼,笑笑地喚了聲“童妹妹”,片刻間,腰上系著圍裙發上簪着朵白花的少婦一邊抹着被柴火熏出的眼淚,一邊快步迎了出來,看清來客,連忙殷勤地喚着“嫂子”,將人迎了進來。

“我那當家今兒個收穫好,給妹妹捉了條河魚,你身子弱……”中年婦人話沒說完,就見堂屋坐着一人,“呀”了一聲,又再笑道:“韓秀才也在,活該你今日有了口福。”

原來那着孝的少婦童氏正是被胡世忠強佔,最近才得自由的苦命婦人。

像是生怕鄰人誤解,童氏連忙解釋:“韓兄弟善心,給我送些米糧。”

“知道知道。”中年婦人並無任何猜疑:“多虧了秀才奔忙,去了京都敲登聞鼓告發狗官,要不大兄弟的冤屈怎麼能上達天聽,韓秀才是仗義人,咱們心裡都曉得。”

韓秀才連忙起身施禮,微微有些赧然:“在下當年貧困,三餐不濟,多虧得兄嫂接濟,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兄長冤死,嫂嫂為了掌握狗官罪證甘犯險境,在下未能及時相助,讓嫂嫂受苦已屬失義,實在汗顏。”

正在寒喧,院門卻被人重重推開,一個黑臉漢子直闖入內,倒把眾人唬得一驚。

“作死,毛手毛腳的,嚇得我以為青天白日闖了個強盜進來。”那中年婦人認出是自家男人才鬆了口氣,往地上啐了一口。

男人沒空與婆娘計較,急得跳腳:“可不是青天白日出了強盜……韓秀才在,真是太好了,你有功名,快去衙門通傳,有強盜行刺三皇子,四、五十個凶神惡煞的黑衣大漢,可不得了……就在城郊萬年橋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