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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

旖辰忽地從夢境里驚醒,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眼前只有濃郁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如有實質般地擁擠過來,壓在她的胸口,讓呼吸艱澀。過了好一陣,視線才逐漸分明開來,她有些艱難的撐起身子,這才舒出了重重的一口呼息,掬着冷汗的手掌放在小腹上,只覺心跳的聲音陣陣倉促,慌亂得像是心底漏了個缺口,無着無落地虛空。

隔扇外似乎有燈火晃過“吱呀”一聲輕響,人影映入,旖辰清晰地感覺到冷汗從額角貼着髮鬢滑落,半張面孔又濕又冷。

她回想不起剛才的夢境,只覺得讓人恐慌的兇險似乎還在身後緊追。

步伐聲輕微地擦在軟氈上,那是一種極其細小的動靜,可這時卻清晰可聞。

旖辰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瞪眼看着軟羅帳上越漸升高的暗影。

簾幔輕卷,有些微的冷意送了進來。

“辰兒。”男子沉着溫暖的嗓音似乎一線曛照,恍恍地沒入幽黯的深淵,就這麼溫和卻又快速地,一下子就驅散了噩夢造成的恐怖幻境。

福王才在床邊坐了下來,就感覺到懷中一沉,妻子尚且微顫的手臂圈牢了他的腰。

有那麼十餘息的怔忡,福王才輕輕捲起唇角。

他的妻子一貫端莊賢淑,即使在兩人獨處時也鮮少主動親密,福王尚且記得那時新婚,有回他從外頭歸來,瞧見她坐在院中乘涼,肩上散着幾片零落的玉蘭,夕照穿過柯葉閃爍在她的一絲不苟的鬢角,明明安安靜靜地坐在,整個人卻那般鮮亮明媚,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她抬眸看來,目光與他一觸,他清楚地感覺到生活真的已經不同,他有了妻子,有了家,從此再不孤寂冷清。

他記得當時她帶笑迎上前來,柔暖的目光沉沉的沒入他的眼底,心神便像被突然的一陣南風卷得蕩漾起來,背/景里的雕棟畫梁、huā葉扶疏、霞影燦爛全都模糊起來,整個世界悄然無聲,只有他的心跳與她的步伐聲,還有兩人的呼息。

他甚至忘記了廊廡底下正忙忙碌碌穿梭來回的婢女,就這麼將她攬入懷裡,親吻上去。

直到這時,福王還記得他的辰兒當時多麼慌亂,一張臉漲得通紅,失措地僵硬在他的懷裡。

當晚,一場歡好後,她似乎鼓足了勇氣,有些羞愧似乎又有些懊惱地提醒他:“王爺今後莫要像傍晚那般了,多少下人都看在眼裡……”

他的妻子,似乎從來沒有主動投懷送抱,福王輕輕地笑着,手掌穿過她披散的黑髮,環上肩頭。

“辰兒,我衣上冷,仔細染了涼氣兒。”終究還是滿帶着不舍地,放開了妻子,福王藉著微黯的光照,仔細打量妻子蒼白如紙的面孔,眉心微微蹙起:“怎麼了?”

旖辰心裡依然慌亂得很,那種虛空沒着沒落的感覺實在讓她憂慮,一時也沒有顧得上羞澀,卻還是被夫君的話提醒,長長吸了口氣,以平息鼓點般的心跳。

“王爺這是才從外院回來?怎麼這麼晚?”一邊關切地詢問,一邊就要替福王除下身上的寒衣。

福王微微一避,摁住了她的手:“你別動,我自己來。”

早些時候聽說艾氏把五皇子交待了出來,一貫溫和的福王摁捺不住怒火,跑去刑室親審,艾氏是內務府分配的官奴,據她所言,那時還在宮中服役時,就已經被景仁宮的主管宦官買通,一直就是德妃的人,她交待了幾個負責轉答授命的內宦,甚至還有楊家的家奴,自然不缺這些年來與她暗暗聯絡的五皇子府管事。

僅憑這些,福王尚且不能確定艾氏身後之人當真就是德妃母子,因為也有可能是四皇子在挑撥離間,他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所以才找來屬官們商議,怎麼核實艾氏的供辭。

福王沒有野心,他甚至沒有招募幕僚,他的長史官是朝廷任命,據說是楚王所薦。

福王對楚王府並不設防,但他還是叮囑了長史官莫要將這事告訴楚王府,他是不想牽連太廣。

而這一件事,當然要瞞着旖辰。

事了已晚,他知道旖辰自有身孕以來時感睏倦,往往亥初就要上床安歇,今日與屬官們議事到子時,福王本不想打擾妻子,準備在廂房湊合一晚,終究是有些不放心,還是回了一趟正房,正詢問着值夜的丫鬟王妃可還安妥,忽有一種心靈感應,難以捉摸的感覺,似乎聽見了妻子的呼喚,她需要他。

入內一瞧,才見旖辰果然是醒了,滿面憂懼的模樣。

這些日子以來變故頻頻,雖他着意隱瞞並不想讓她擔憂,到底還是讓她察覺了。

福王心內不安,沒有再提去廂房安歇,由丫鬟們服侍了洗漱,上床摟着妻子,撫摸着她隆起的小腹,突然感覺到掌心觸及之處輕微的跳動,福王又驚又喜:“這孩子比順哥兒要沉靜,我這還是第一次感覺他在調皮。”

“希望是個女孩兒,順哥就有了妹妹。”旖辰微微抬眸,藉著夜間留在床榻邊上的一盞並不明亮的光照,看進枕邊人帶着笑意的眼睛裡:“王爺,今兒怎麼這麼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事罷了,你別擔心。”福王微有猶豫,還是沒有把及時遏阻的那件險惡告訴妻子,事情真相尚不能篤定,這時告訴她,也是白添一人擔憂罷了:“剛才你是被噩夢驚醒?辰兒,莫要驚懼,夢境往往是反的,有我在你身邊,不會讓人傷害你和咱們的孩子,你信不信我?”

旖辰心裡一陣溫軟,那般莫名的慌亂這才消散了,她靠向丈夫的肩頭,把鼻尖埋在他溫暖的項窩裡,掌心緊貼的地方,是他貼身絲衣下堅直的脊樑,她突然就覺得心神安定。

妻子今日一如往昔的溫柔又大有不同的親密讓福王如飲甘醇,他微一低頭,準確地親吻上懷中人因為有了身孕而略微乾躁的唇角,舌尖輕輕濕潤着她,漸漸心跳加劇,呼息紊亂,兩個身子糾纏不放,很長很長的熱吻。

“灝淇。”

福王聽見旖辰呻吟般地喚他的名字,已經滑入她衣衫里的指掌微微一顫,更緊地將人攬在胸懷。

“灝淇,我很沒用,什麼都幫不了你……”在夫君的熱情下,旖辰似乎也忘卻了羞澀,她的手輕輕掀開他腰上的衣擺,撫着脊樑上去,一直到他的髮根:“如果我更聰慧些,也許就能幫助你,可我非但不能,還連累了你……”

她沒說完話,嘴唇便抵上了他炙熱的溫度,那樣溫柔又深情的親吻,不帶慾望只是安撫,一聲嘆息就只在心底,像水草般的招展,又漸漸安靜。

“辰兒。”又是良久,才聽見他在說話:“再不要說這些愧疚的話,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認為自己才是世上最沒用的人,我一出生,帶給母親的就是死亡,祖父從不曾正眼看我,父親也不喜歡我,我從知事時起,就明白自己是被人厭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