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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景微靠着榻椅,用心打量了兩眼面前屈膝行禮的貴婦。

大概三十齣頭的年紀,膚色並不似大隆貴婦着意保養得瑩白玉潤,但肌膚散發的光澤卻很耀眼,並不顯得晦暗,讓人想起金秋暖陽下的小麥。她的高髻上簪着支金雀,身着束腰箭袖春衫,裙裾剛到腳踝,很利落簡潔的妝扮。

她直起身來,顯得越發高挑,唇角的笑意同時滲入了眼睛,翊爽英姿,實在讓人生不出反感。

旖景沒有忽視暗暗盯着她打量的目光,這才看向婦人身後的少女。

眉目與婦人並不相似,顯得更為精緻秀氣,許是因為同樣穿着束腰箭袖,再兼着身姿挺拔,氣度與婦人倒如出一輒。

少女與旖景的目光撞上,曉得她的“偷窺”被抓了個正着,卻不慌不忙,乾脆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臉。

旖景也下意識地回以一笑。

少女便傾前兩步,屈膝一福:“薛氏皎玉問娘子安好。”

旖景一句“免禮”已到嘴邊,及時咽了回去,看了一眼婦人,剛才她自稱薛陳氏,應當也是出自薛家,不知這薛家與妖孽身邊的薛東昌可有聯繫?兩人能進綠卿苑,當然是虞灝西安排,度其裝扮,又是出身貴族,不大可能是來侍奉自己這個“侍妾”只兩人沒有說明身份,自己也不好顯得“受寵若驚”暴露出僅憑打量就能判斷出來者並非下人的“本事”旖景表示身陷大君府當真要步步小心,半點不能輕疏。

那少女沒得免禮的允准,也學着婦人一樣自己就直身站好,又再舉眸打量旖景,神色間並沒有不愉或者憤怒,倒帶着些好奇。

旖景正斟酌着怎麼開口,一旁的白衣新厥就開始打抱不平起來。

“薛夫人是三品誥命,夫君是西梁定關將軍,夫人怎能安然受禮?”

旖景恍悟,原來這婦人真是來自薛東昌的家族,也算是西梁除三姓以外首屈一指的顯貴了,自己小小一個侍妾,論理,是不應坐受對方屈膝禮的,新厥等白衣侍女雖對虞灝西盡忠盡職,不過一直對自己這個寵妾頗有微辭,背後也常常詆毀她狐媚惑人,只明面上不敢表現出來罷了,旖景也懶得搭理她們,更不想在虞灝西面前告小狀,她又不是要在西梁紮根立足,哪需要收服大君府的僕婦,更不在意下人對她是否敬服。

也不是新厥有多張狂,一來她心目中的主子只有大君,二來她是受薛國相調教,這位薛夫人是薛國相堂弟之婦,眼看着被區區一個侍妾慢怠,才有所不服,出言指責。

旖景這時不知薛夫人與那少女的來意,乾脆沒有任何表示,只冷冷掃了一眼新厥。

盤兒正要出口斥責新厥放肆,卻被薛夫人搶了先。

她先是沖旖景一笑:“娘子剛來西梁,又不識得妾身,不算慢怠,妾身是受大君殿下囑託,與小女皎玉入府照管娘子起居,娘子有孕在身,殿下是擔心府中僕婦有所疏怠,這才委託妾身。”

旖景恍然之餘,又覺詫異,不知虞灝西在打什麼算盤,竟然讓堂堂將軍夫人照管她的起居?

“夫人大度,是妾身失禮了。”旖景正要還禮,卻被薛夫人扶住了手臂。

“娘子不需多禮,不過娘子,殿下既將府中事宜委託妾身照管,有一些話,還請娘子允妾身直言。”薛夫人笑意不減,一邊扶着旖景落座,一邊抬眸說道。

旖景見她這般和藹不似作偽,心裡的好感又再添了一分,微微頷首,說了句但請直言。

薛夫人再度直腰之時,神色卻攸忽冷厲下來,微微抬起一道眉頭,看向新厥:“難怪殿下即將遠征,還放心不下府中內務,委託我代為照管,果然有不知輕重尊卑的下人,你雖是白衣侍女,不比普通侍婢,原應比她們更懂得禮數,怎能冒犯娘子?還不跪下請罪,叩請責罰!”

新厥往常其實並沒有將心裡的不敬現於表面,否則早被盤兒上報,也不容她在綠卿苑當差,今日實在是為薛夫人不憤,才冒出那句指責的話,也是欺負旖景是個失憶之人,往常又甚是溫弱,並不愛管教下人僕婦,哪知卻遭到薛夫人的疾言厲色,頓時漲紅了臉面“砰”地一下跪在地上,但一身傲骨怎麼也匍匐不下去,只挺直了腰桿請責。

旖景不願在大君府擺威風,再者她也很理解新厥的不滿,西梁侍妾地位卑微,換作別家,區區侍妾根本沒有資格讓白衣侍女服侍,虞灝西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有他撐腰,下人就會對自己心服口服,外人更不敢小看,殊不知以倩盼的出身,始終都會被人不屑,就算畏於強權表面上不敢如何,私心裡又是兩說。

旖景倘若真願留在西梁,也不會在意人言,表面上過得去就行,更不論她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擺脫妖孽,哪會當真為此責罰新厥。

於是也就是讓盤兒扶了新厥起來,反而寬慰薛夫人:“新厥往常是知道進退的,今日也是擔心我失了禮數,夫人想必也知道,我原本就不懂得西梁的規矩禮儀,再兼着出了意外,從前的人事也忘了大半……”長嘆一聲:“不說這些,念在新厥是初犯,又並非出自惡意,就寬恕她這回吧。”

旖景一邊與薛夫人母女閑話,一邊又在琢磨,難怪虞灝西前一段試探頻頻,感情他料准不久即將遠征的事,當不放心把自己這麼摞在大京,若是自己沒有失憶,應當會更加嚴防,萬不會給自己與外人接觸的機會,看來一番苦心偽裝,多少還是打消了他的疑心,薛夫人出自薛家,也算虞灝西的親信,自己早些時候又表明不會坦誠身份,虞灝西當然不擔心自己會把〖真〗實身份告之薛夫人。

就算說了出來,也於事無補,反而不利自己。

薛夫人也沒說別的什麼話題,她甚至還略通醫術,替旖景把脈後,安慰着要心寬氣平,憂思莫要太重,囑咐皎玉時常開解,又問了盤兒旖景往常進服的葯膳,看了良醫正開出的食療方子,細細詢問了一番旖景的口味,說了幾句大君千叮萬囑,但凡旖景需要都要滿足的話。

也只是坐了大半時辰,薛夫人就沒再打擾,只留下皎玉姑娘陪着旖景閑談。

直到傍晚,聽說大君正往綠卿苑來,皎玉方才告辭。

旖景眼見大君入內,身後跟着的幾名白衣侍女托着冠戴華服,甚至還有一雙綉滿鬱金的錦靴,頓覺無比詫異。

“放下,你們都出去。”大君轉身落座,托着茶盞說了一句,這回連盤兒都沒有留在屋子裡。

旖景最抵觸之事就是與虞灝西獨處,眼睛撇過托盤裡整套的男子冠戴,袖子里的拳頭微微拽緊。

“五妹妹已經見過薛夫人了吧?”大君放下茶盞,微微挑起眉頭:“三日之後,我即將遠征,不放心將你獨自留在大京,這才囑託了薛夫人暫時照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