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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上晝,從東窗照入的陽光落地粼粼,隔着裙裾撫慰腳踝,只有微微的輕暖了。

旖景正坐在靠窗的玫瑰椅里,手裡拿着一本朝早下發的邸抄,一邊聽着鈴鐺稟報收集來的關於秦子若的“情報”——這姑娘在榮禧堂數日之間,已經與大小丫鬟“打成一片”,尤其是眼下被老王妃最是倚重的祝嬤嬤與燕兒,都收到了不少“小恩小惠”,秦夫人上回前來探望,自然不會打空手,子若手頭大是鬆動。

她固然不可能收買眾仆為她效命,用意僅在討好人心,樹立和睦乖巧的形象,免得在老王妃跟前奉承時讓人視為威脅,平白無故就先樹敵,都說拿人手軟,伸手不打笑臉,子若主動示好,僕婦們自然也不好太過刁鑽動輒背後拆台當面難堪,不得不說堂堂相府千金淪落到一介侍婢,居然能這麼快就平心靜氣穩紮穩打,先創造一片友好無犯的“工作環境”,子若姑娘也算適應力甚高了。

另外,子若姑娘身邊雖沒了專門的使喚丫鬟,倒也能做到“自力更生”,並不讓人詬病她高傲不群,對鄭氏母女依然不忘籠絡,卻也沒輕易就讓她們“為非作歹”,本就愛佔便宜的鄭氏母女自然與她保持着親密無間的“情誼”。

旖景聽完這番話,也只囑咐鈴鐺繼續留意。

虞渢卻忽然挑了帘子進來,丫鬟們不消囑咐,立即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昭妹妹遞了消息出來,今日國公夫人與六妹妹應詔往慈安宮,‘正巧’聖上也在太皇太后跟前,不多久,太皇太后便下旨賜婚,眼下慈安宮的內侍已分別往陳家與國公府宣旨。”

旖景手裡的邸報砸在了裙子上,半響才問道:“怎會有這般變故?”

“昭妹妹與如姑姑都被聖上先打發了出來,沒人知道具體情況。”虞渢拾起旖景裙子上的邸報:“夫人與六妹妹應已回府,我進來時,已經叫人備好車與。”

這話音才落,旖景便已起身往外,待挑高帘子時才又頓住,轉面看向依然站在窗下的虞渢:“你不過去?”

“我與陳參議有約。”虞渢只說。

旖景也不及多想,出去時只緊聲地囑咐夏柯、秋霜跟着。

當旖景趕到時,宮裡的內侍果然與黃氏、六娘一同抵達衛國公府,因着衛國公、蘇軻今日都在衙門當值,除了諸位女眷外,也就只有官職在身卻“賦閑”在家的世子蘇荇與三爺蘇轢陪着一塊跪接懿旨,這時大長公主連蘇荇都打發出去,遠瑛堂里唯有蘇轢與六娘在側。

大長公主的神色自是沉肅,她還沒問話,便聽旖景來了,囑咐玲瓏將人放了進來。

旖景行了禮,目光立即看向垂手站在一側的六妹妹,一張頗顯英氣的面容上風平浪靜,瞧不出半點委屈與哀怨。

“六妹妹,究竟怎麼回事?太皇太后怎會突然賜婚?”旖景搶先發問。

“聖上問我意願,我稱願意嫁入陳家,聖上聞言甚喜,當即便促成太皇太后降旨賜婚。”這話一出口,就否定了大長公主與旖景隱隱的猜想,說明太皇太后並沒有行脅迫之事。

當然不足以打消在座諸人心裡的疑惑。

“可是你母親又對你說了什麼要脅的話?”大長公主一語中的。

但六娘卻並未承認:“祖母,確是孫女兒心甘情願。”

大長公主緊緊蹙眉,旖景卻看着六娘若有所思。

“孫女兒明白長輩們的心思,是為我一生安好打算,原本婚姻一事,孫女兒也該遵循父母之命,母親之前那番為家族考慮之言固然不盡不實,但也有並非毫無道理,孫女仔細思量過,與陳家長房聯姻確為有益無害。”六娘微微蹲下身子,握住大長公主的手:“祖母,是風兒辜負了您的好意,祖母切莫因而生怒。”

六娘一貫有些疏漠寡言,極少做出這般小女兒的親近姿態,這讓大長公主一時百感紊心,牽起六娘,讓她就挨着坐在身邊,總算緩和了一些沉肅:“風兒,你就真不覺得委屈?”

“起初孫女知道這樁姻緣是有人利用逼迫,心裡也不情願,也僅只不願受欺而已,後來問了三叔,果然便知這裡頭的陰謀,是有人慾挑唆咱們蘇家與太皇太后生隙,孫女便想,這些人處心積慮如此,勢必還有後着,這回就算能化解,也保不住接踵而來的陰謀,與其迴避,莫若交鋒,讓他們以為趁願,殊不知咱們是在將計就計,孫女並未被之利用,將來若能因此扭轉局面反戈一擊更是痛快,是以這時,孫女當真再無不甘。”

大長公主從沒把如此複雜的內情告訴旖風,就是擔心讓她徒添壓力,想不到卻是蘇轢說漏了嘴,這時不免氣惱地瞪了兒子一眼。

蘇轢素喜這位六侄女的睿智沉穩,又知道六娘雖說是個閨閣,心裡主意甚定,見識也非同尋常,趁着閑睱,便常與侄女論政,關於這樁婚事之後的陰謀也有分析,並不曾料六娘竟然情願嫁去陳家,這時未免有些尷尬,又被母親一瞪,抬手就摸向鼻樑,很有些訕然的模樣。

六娘便又說道:“祖母莫怪三叔,原是孫女纏着三叔才問得這些,有些話憋在我心裡已經有些時候了,祖母可容孫女直言?”

大長公主無奈地嘆息一聲,拍了拍六娘的手便作允許。

“我們蘇家因着三代君帝信任,勢重權深,這原也是天家的恩典,可父祖叔兄並非貪戀權勢,至始至終都忠於君國,眼下卻受忌憚,但若僅是卸權便能換得平安,也未嘗不可,但實際情形並非如此。”六娘語氣至始至終都冷靜平緩,說到這裡微一停頓時也只是眉梢輕挑:“實際情形是有利欲熏心之徒,想藉著聖上對蘇家的忌憚,奪取權勢以為己用,意在取而代之權傾朝野,若讓他們得逞,將來勢必挾制帝權,而在這之前,又怎會容國公府全身而退、韜光養晦?他們不達目的勢不罷休,我們自是不該任由欺迫而不反擊。”

“孫女也知道祖母的好意,明知家族有難,卻不願讓孫女牽涉其中,可是祖母,我是蘇家的女兒,受蘇家養育,自信能為家族儘力,實做不到袖手旁觀只圖一身安寧,祖母,當年高祖被逼無奈於楚州起兵,祖母豆蔻之齡就願出生入死征戰疆場,孫女又怎甘坐享其成獨善其身?”

“陳家長房示忠太皇太后,與我蘇家便為同盟,孫女嫁給六郎既能迷惑對手,又能進一步穩固與陳家的關係,並不需孫女以身犯險,這門姻緣摒除旁人利用欺逼的因素,實在百利無害。”

“三叔也說陳參議實為陳家棟柱,本家不論,在陳氏一族中影響極大,而與陳家交好之門第故舊也多看好陳參議,不說六郎,單說將來翁姑,於大局於私情,都會庇護孫女,孫女總不至於受人欺辱無能自保,又有自身家族親長倚仗,將來勢必能與夫家齊力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