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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渢立即起身,就在位上抱揖:“娘娘,臣早有誓言在先,今生唯有正妻一人,不納妾室。”

“很好。”太皇太后這才看向已經面如死灰的秦夫人:“哀家也體恤你慈母心腸,秦七娘種種有傷風化之行,哀家不再追究,倘若秦七娘有懺悔之心,哀家也樂於在秦相跟前說合,讓他寬恕一二,允其歸家,倘若秦七娘固執己見,仍有為奴之願,便就在宮中服役,以為懲罰。”

一旦沒為宮奴,永世不得翻身!

秦子若再成了一灘爛泥。

即使返家,從此一無是處,她的命運無非家庵終老,更或三尺白綾!

而更關鍵的是,一旦歸返相府,那麼秦家也就坐實了心懷叵測、加害王妃之罪!

是以秦夫人還未說話,秦子若就是一個叩首:“娘娘,民女愧於家族,實不敢再得親長寬諒,甘願……為婢!”

太皇太后身居高位,原本也不願斤斤計較把個弱女子逼於絕境,但秦子若一再挑釁她的極限,倘若這時乖巧服輸,庵堂終老也好,老死閨閣也罷,太皇太后不至於專門與她為難,可直到此情此境,秦子若竟還敢狡辯脫罪,力爭“無辜”至情至性,太皇太后都覺羞惱起來。

秦子若這回為婢,用意倒不在男人了,所圖無非爭得孝義之名,又有皇后庇護,還求將來能鹹魚翻身,總比削髮清修抑或坐實貪慾要“清白”。

卻正應那句,聰明反被聰明誤。

“既是如此,我也隨你所願,秦子若既已除族,與皇后、相府無干,自甘為奴的心愿這般堅定,便沒為宮奴,着宮廷內務局當即交辦。”太皇太后自是折釘截鐵,但這話題並未就此終結:“秦懷愚當真老矣,不但縱容嫡系孫女毀敗家風,便連嫡長兒媳竟也行惡罪重逆,即使大皇子並非嫡出,血統暫且不明……”這話,從根本上就否定了天子篤信之辭,大皇子徹底被剝奪了天家正統出身。

“可於別宮行害命之事,意欲陷構宗室王妃,已屬重罪不赦!”

天子那張鍋底臉,瞬間又被怒火燒灼上來,暗紅吞吐。

他不惜當眾屈膝,保住的僅只皇后,慈安宮這是仍不放過對秦相的清算!

“區氏入罪,秦府再無主婦,總不能名門望族,讓庶子媳婦當家。”太皇太后又一挑眉:“是以哀家認為,秦相莫如告老,着重整頓家風,畢竟是皇后父族,總不能貽笑於民,至於右相之位,吏部尚書韋記足以擔當,他原為兩相之一,當年是因患疾,眼下既已大癒,又屬年富力強,這擔子該當他挑在肩上。”

不僅僅是把一個御史徹職,竟然三言兩語便把一國之相撤換!

在場朝臣率先冷汗滿額,這是什麼預兆?太皇太后這是……牝雞司晨的節奏?

秦夫人萬萬不想自己捨生忘死,竟然還是沒能挽回翁爹罷職,已在死境的她,一時激怒:“娘娘!”

“怎麼,區氏你要反悔?”太皇太后沉冷的語氣略帶諷笑。

秦夫人只好匍匐下去——她不是為那些利欲熏心的男人擔憂,可一旦秦家敗落,失了丞相大權,女兒的後位豈非更加難保,就算太皇太后放過這樁,將來也會被事後清算。

無嗣,更無家族撐腰,聖寵簡直就是痴人說夢,豈非勤等着“兔死狗烹”的下場?

可她還能如何,已是待死之身,如何能保秦家權位?怕是就連天子,這時也是愛莫能助。

“請先帝手詔!”太皇太后自然不會讓朝臣驚疑太久。

有內侍去而復返,展開黃卷,朗朗而誦。

眾人再是一番神色莫惻。

太皇太后也微微扶緊手柄,神情卻仍是淡然:“當初先帝抱病,常與哀家商議,論及諸位皇子……惜太子早逝,較長之福王又遇謀殺,剩餘諸子,無論沉穩、果決皆有不足,雖當時,先帝並未擇定繼位皇子,不過先留手詔,讓哀家憑機斷之宜,可行臨朝監政之權。”

臨朝,便可效仿前制,垂簾聽政!

“聖上登基至此,於政事上多有不察,以致奸侫惑言,屢屢陷害忠良,聖上非但不能明斷,更有偏信之舉,也難怪先帝臨終前耿耿不安,委託哀家監政之權。”太皇太后不顧眾人“嘶嘶”吸氣,也不顧天子兀地捏緊了龍袍,自顧說道:“故而,哀家決斷,即刻返宮,於明日,即臨乾明門聽政,輔佐天子處理國政,才不負先帝所託。”

命婦們自然不能貿然插口,儘管大多人心中驚懼,卻也垂眸沉默。

一應朝臣也如蠟刻。

沒人膽敢偷窺天子那雙怒火燒透的眼眸。

而做為宗人令的康王,卻得了康王妃暗暗一拉袖筒。

他一抬眼,又巧遇虞渢的目示,隔空一觸之際,康王旋即醍醐灌頂。

起身抱揖口稱“謹遵聖諭”。

虞渢也隨之起身,緊接着,在場朝臣盡都抱揖遵旨。

濯纓園中,皇后芳辰宴最終鬧出這樣的結果,實為京中一大新聞,不及暮色四合,隨着諸多女眷與朝臣傍晚回城,在這個夜晚,便如初夏的清風一般,遍及各大市坊。

秦相被革,太皇太后要臨朝監政,這天,怕是又要變色!

這一夜,城中禁軍加嚴巡防,五城兵馬司更是徹夜不休。

一時間,大皇子突遭不測竟然無人議論,關於楚王妃原來並未被擄之事當然更非重點,讓諸多貴族震驚的皆為朝堂這番震動,眼看着天子就不能做主朝政,明日早朝,會多一個太皇太后垂簾在上!

秦相因為“避嫌”,並未參與濯纓園中這場好戲,不過顯然,他是知情人,也不過顯然,未料及一敗塗地,正等着勝報,哪知噩耗忽然當頭!

長媳折了進去,秦家難逃謀殺皇嗣、陷害宗室的罪名,鬧得灰頭土臉不說,便是他的相位也沒保住,更關鍵的是,太皇太后竟然破釜沉舟,搬出了先帝手詔,明正言順要臨朝監政!

高樓廣廈、多年籌謀,好不容易壘起的富貴榮華,竟在一晝之間就成了危樓欲墜。

原本是有望更上一層,哪知被人輕而易舉就直搗根基!

好在,還有皇后在位,好在嫡長子沒被牽連,仍居中書。

這時的秦相,壓根無睱顧及另一個孫女兒秦子若沒為宮奴的凄慘命運,他自己咬了好一番牙,吸了不少長氣,好歹才冷靜了怒血沖頭,沒有立即中風偏癱。

還有翻身的機會,必須竭力輔佐天子,除掉慈安宮!

雖然,勝算不多。

卻也聊勝於無。

而子若姑娘在押赴回宮之前,十分巧合地路遇楚王府車與正要啟行,遠遠便見,蘇妃正與謝氏妯娌說話,楚王候於與前,負手仰望天邊一日之間正值炫麗的霞色,側面在溫和的天光里,尤其清俊,雖未含笑,可那閑適舒展直逼人心。

就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不過就是旁觀了一場與己無擾的鬧劇,才有閒情逸緻,觀賞這郊苑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