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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水的小榭,朱漆在春陽里顯出明媚的色彩,四面的畫窗敞開,有輕紗隨風而卷,就像是天邊剛剛消失的霞光尚且逗留,靠水的那面窗,一方花梨木的案桌,遠看去只見茶盞果盤琉璃碗,琳琳琅琅。春裳嬌麗,幾個華衣女子圍坐着笑談,有的是桃李年華的少婦,兩個還是雲英未嫁的閨閣。再加上向堤的這面窗口外,斜伸的一枝含苞欲發的朱棠,這一幅畫面,像極了前人筆墨——水榭賞春。

其中最打眼的那位,自是一身大紅衫裙,今日的主角,三朝回門的六妹妹旖風。

也不知她說了句什麼,把二姐姐引得花枝亂顫的笑,便是這些年冷若冰霜的三姐姐,也暗暗卷了唇角。

旖景懷裡,那個玉雪可愛的小丫頭,手裡拿着一塊鮮果專心致志地吃着,被幾個姨母的笑聲一嚇,跌在了衣服上,一癟唇角才有了想哭的模樣,旖景連忙又給了她一塊果子,顛着膝蓋逗哄:“小欣安,這一碟子都是你的,快別難過,乖,給五姨笑笑。”

二娘卻招了招手,叫過來乳母,一把將欣安從旖景懷中奪了過來,又交給乳母抱了出去,旖景正想反駁,便見二娘把臉一沉:“好了,接下來可到了審問的時候,七妹妹八妹妹兩個,到底還在待嫁,你們倆速速迴避。”

一眾姐妹都知接下來的話題,八娘先就飛紅了臉,七娘卻仍在磨蹭,但架不住二娘接下來那句:“想往下聽,可還得等上三個月後,那時咱們論是什麼話,都不避你。”

七妹妹婚期定在六月。

旖辰笑着推了七娘走開,好生叮囑乳母,千萬仔細,別讓欣安在這附近跑,可是在水邊,又交待了兩個妹妹看着女兒,別讓淘氣,當她回到窗邊時,便聽見“主審”二娘直捅捅的問話:“咱們那位六姑爺,可又再犯渾?六妹妹可別替他瞞着,早前在遠瑛堂見着,就看出六姑爺極不自在,定是又鬧出了什麼,世人都曉得他不像話,我看七妹妹當日手還不夠重,還沒讓他長教訓!”

二娘還在閨閣時,與長房的幾個姐妹可不交好,動輒挑唆生事,興災樂禍,今日這話又忒是直接,旖辰便擔心六妹妹犯惱,連忙看向旖風。

六妹妹倒知這二姐,從前是個不省事的,自打嫁了人,爆炭的性情也沒怎麼收斂,但只不過,心裡的妒恨卻漸漸消散了,這話雖說直接,不難聽出是當真關切,非同那時興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心腸。

是以她只是一笑,也沒了閨閣時候的寡言冷清,就算是為了讓姐姐們安心,也得細訴洞房花燭夜的經歷。

“許是這回翁爹與五伯尤其小心,並沒讓六郎多飲,晚上回來時,清醒得很,坐在床沿也不說話,也不看人,夫家的幾個嬤嬤與丫鬟就緊張起來,我帶去那幾個,也都是虎視眈眈。”六娘這話一出,便是坐得稍遠的三娘都看了過來,不知怎麼卻與旖景的目光碰在一處,她似有一聲輕哼,又移開目光去看水裡的漣漪,又成了漠不關心的模樣。

旖景稍有無奈,原本以為三娘今兒個又得“借病”,事實上昨兒下晝,蔡家僕婦就來了一位,又說三娘着了涼,怕是出不得門,可不知何故,三娘今日卻與蔡姐夫一同出現了,旖景猜度着,怕是武安候夫人在後頭逼勸。

從前,三娘雖說待另兩個姐妹尤其六娘表面和睦,可事實上並不親近,只怕心裡仍計較着“嫡庶”之別,認為她受了委屈,後來自覺婚事上不順心,壓根沒人問她的主意,越發不滿起來,乾脆也不再奉承討好,只過了這些年,旖景也看得出三娘心境上還是稍有變化,至少對姐妹們並非表現出來那般冷漠,只面子上依然執拗着。

六娘卻沒注意三娘的彆扭,只往下說道:“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氣氛緊繃得很,六郎又不出聲,沒法子,我只好讓下人們暫且退了出去,剩兩個人,卻越發尷尬,六郎乳母才合上門兒,他倒站了起來,像要跟着出去一般。”

二娘臉色越發難看,一掌拍在案上:“擺了臉子給誰瞧?可沒人樂意嫁他,真真就是癩蛤蟆吃了天鵝肉,癩蛤蟆反倒覺得委屈了?”

“二姐。”旖景連忙阻止二娘的義憤,卻聽六娘“卟哧”笑了出來。

這下大家都驚訝了,六妹妹往常寡言少語,也鮮少見她有笑,即使笑,最多也就揚起唇角,笑出聲來更是屈指可數。

“真真就是二姐那話,我當時也惱了。”六娘喝了口茶,眼角仍舊含着笑意,可沒有惱怒的模樣:“我便起身對他說道‘這婚事,非但郎君覺得不得已,我也有不得已之處,明白郎君一時難忘舊人,自是不願另娶,我更不願當真與一個心有所屬的人同床共枕’。”

“你真這麼說的?”二娘驚訝得張圓了嘴。

旖辰搖頭嘆息,三娘又把目光看了過來,旖景頗有些擔憂的握了握六妹妹的手。

“可不就這麼說,倒讓六郎頓住了步伐,越發說不出話,倒是正眼看向了我。”六娘反握了一下旖景的手,微微靠向椅背:“然後我告訴他,但事已至此,總不好讓長輩們操心,我更不想被有心之人挑剔,這樁婚事是御賜,咱們鬧得水火不容,天家顏面上也不好看,總歸是要表面和諧。”

於是接下來六娘就打開來一個原本是盛放胭脂水粉的漆盒,裡頭卻有把刀子。

“次日可得讓太夫人察驗元帕,這事必須應對,我就把刀子遞給了他,說道‘這種見血的事,總不能讓我一個女人擔當’。”

一眾姐姐瞪目結舌。

“六郎回過神來,倒沖我揖了一揖,這才說自是不敢讓娘子傷及體膚,他也還算想得周道,說若是傷口太小出血太少,怕是應對不過去,可這要是手上傷口太大,豈不被人懷疑?便要在胳膊上下刀,紅着臉讓我迴避。”

這下子二娘倒沒義憤了,“卟哧”笑了出來。

“總歸我原不想嫁人,更不願與個陌生人糊裡糊塗就行夫妻之儀,可也知道這事怎麼也繞不開,遇着六郎這麼一位樂意配合的,也算幸運。”六娘雲淡風清地說道:“可我萬萬沒想到,六郎竟是一個名符其實的文士,從沒動過刀劍,下手也沒個輕重……”

姐姐們額頭上滲出汗意。

“血一時沒止住,驚動了婆母,大半夜,只好暗暗從外頭請了郎中。”

姐姐們:……

淡定的依然是六娘:“這樣也好,免得婚後無孕,長輩們再迫着我請醫服藥,有婆母曉得實情,也能替我遮掩着,這事祖母面前自是不好明說,免得她老人家擔心,姐姐們既曉得了,今後也能為我在這邊支應。”

六娘說完話,又喝了一口茶:“婆母倒沒為難我,想必是惱着六郎,斥責是少不了的,當晚他失血有些多,故而今日臉上才那般煞白,並不是因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