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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公府和瑞園正房次間,黃氏斜靠炕上憑几,手裡的蓋鍾輕輕划過湯麵上的沸沫,再度抬眸看了一眼炕前站着的兩個丫鬟,十七、八的年齡,一般兒的高矮,一個濃眉麗眼,一個桃腮櫻口,這時都半低着臉,恭恭敬敬的垂手正立,甚是本份,半點不顯妖嬈,黃氏眼睛裡浮出一些滿意,緊跟着又微蹙了眉,頗顯遲疑地度量着兩人,半響,才揮了揮手先讓她們退去廊子里候命。

藍嬤嬤目送着兩個出去,這才帶着笑上前稟報:“都是家生子,一個老子娘都沒了,哥哥在車馬處,自己領着針線房的差使,一個老子在門房,上頭還有個哥哥,遠在渤州的莊子里。”

黃氏“唔”了一聲兒,沖遠遠的案几上一指,藍嬤嬤會意,拿了上頭那把團扇來,殷勤地在一旁搖動,黃氏卻自己接了過來:“等國公爺回來,請他親自過一過目。”

藍嬤嬤嘆息一聲:“就沒見夫人這般賢惠人兒,依老奴看來,太夫人不似那些大族的家長,從不理論這事,世子就不說了,松濤院里至今沒個開了臉的丫鬟侍候,便是三爺,這都多少年了,也就只有三夫人一個,二夫人是個那樣的出身,又沒生齣兒子來,當年眉姨娘和陳姨娘一個是二爺鬧着要抬的,一個是二夫人自己作的主,太夫人都不理論……張姨娘和崔姨娘都是前頭夫人抬的房,您也不好發落,忍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崔姨娘那狐媚子沒了,何必再添一人兒。”

黃氏依然划著蓋鍾,唇角半笑不笑:“太夫人不理論,我卻不能失了賢良,往常有個崔姨娘,好歹還能侍候着爺,眼下只有個張氏,她那院子爺一年也去不了幾回,再不擇個知冷知熱的侍候着,豈不是顯得我不賢,二弟妹是個那樣身份,她哪會在意賢名,三弟妹嘛,誰讓三爺自己也不樂意呢。”

說到這裡,黃氏眉心又是一蹙:“姐姐以前就有賢名,連張氏都能容忍,我有一絲半點的差錯,在旁人眼中就是不如她,咱們國公爺最是個端正守矩的,當初就算寵幾分崔氏,什麼時候為她落過我的顏面,就這樣我還不自覺,又哪有當家主母該具的氣度。不就是個屋子裡的丫鬟么,先開了臉放着侍候,再看着不是輕挑人,才考慮今後吧。”

藍嬤嬤“嘖”了一聲,似乎讚歎,又說衛國公:“國公爺才叫端端正正的士大夫風格,後宅這些事都交給夫人作主,論說來眼下這些貴族,有幾個能做到國公爺這般守矩,身邊但凡有了個寵妾,多少都是有些偏心的,不過夫人既是主母,自己又這等賢良,該提點一番世子夫人了,轉眼也有兩年了吧,她也沒個喜訊,世子那邊是該考慮着添個通房了。”

黃氏這才淺啜了。茶水,將茶盞一放:“音娘是太夫人親自選的孫媳婦,太夫人不開口,這話我哪敢提,嬤嬤就別操這等子閑心了。”

藍嬤嬤唇角一顫,笑容就僵硬了幾分,黃氏微挑眼角,掃她一眼:“紫朱的老娘尋了你?”

“瞞不過夫人,論說來,紫朱一直就在世子身邊侍候,眼下也快到了婚配的年齡,她自是不想去外頭配人……”

“她不想?她一個奴婢,輪得着她想與不想?”黃氏語氣帶着幾分怒意。

藍嬤嬤袖子里的手就是一抖,抿着唇不敢多說。

黃氏轉而又平息了語氣里的激昂,唇角鋒利漸冷,卻是慢條斯理:“我知道嬤嬤都是為我,可這事卻不容易,這些個奴婢,即使願意行事,也是為了自身的利益,你別看紫朱巴結着咱們,無非是因為妄念罷了,等真滿足了她,還不以世子為尊,咱們就是送她過河的橋,還能操控得了?別看着中饋在我手裡,真正管用的人一個沒有。”

藍嬤嬤神情才緩了一緩,見黃氏越發把肩膀往憑几上靠,眉目間也罩着一層疲倦,不由心疼,半跪腳踏上,替她松着腳踝與小脛:“宋嬤嬤……”

“這人所圖不小,即使要用,也不能信任,不說全心,一絲半點都得留意,她的好處就是,有的事不肖由我來囑咐,也不用擔心落着什麼把柄。”

說完這話,黃氏微閉了目,一絲凌厲卻從眼瞼若有若無地掃向藍嬤嬤在她小徑上活動的指掌。

藍嬤嬤這才感覺到今日犯的錯並沒有揭過,手腕一懸,膝蓋便從腳踏上移下去跪了個踏實,才匍匐道:“奴婢知罪,不該理會紫朱,更不該擅自收了她們的禮。”緊跟着就將紫朱娘送的兩匹huā緞與一罈子好酒交待了出來,見黃氏神情仍是不豫,心裡一緊,又從手腕了擼下了一隻碧玉鐲子。

黃氏這才真緩和了幾分,當然不接那鐲子,只移了移腳踝:“明兒個把這東西拿去給音娘,將紫朱的打算知悉她一聲兒。”

藍嬤嬤這才醒悟過來,夫人這是要對世子夫人施恩,但這事可不像表面那般單純,紫朱是家生子,又是一等丫鬟,若世子夫人將她打發了出去,得罪了兜兜連連的人不說,在下人里也得落個不賢的名聲,雖是紫朱的錯,可閑言碎語卻沒這麼多事非分明。

藍嬤嬤為自己的頭腦簡單羞愧,又品味了一番黃氏對宋嬤嬤的評語,提醒自己今後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再不能這般想當然。

這府里只要太夫人在一日,國公夫人行事都得要小心翼翼,更何況她們這些奴婢。

唉,誰讓夫人是個庶出,娘家人多數又都不得力,唯有個二爺是貼心的,可惜也只是個庶出,想當年前頭夫人行事,可沒有這麼多避忌小心,還不是既有娘家為靠,太夫人又不設防。

藍嬤嬤才剛應諾,得了示意從地上起來,錦簾上的牡丹huā葉輕輕一擺,白露入內稟報國公爺回來了,黃氏驚訝地看了看天色,確定斜陽還未從窗框上退去,連忙從炕上下來,心裡未免嘀咕,今日並非休沐,就算京衛衙門空閑,國公爺也不會這麼快回內宅,他可是一門心思撲在政務的忠正之臣,難道是身感不適?

疑惑間,已聽外頭一連聲地問好,衛國公負手闊步地進來,在屋子裡站定,由得兩個丫鬟上前解了官服,披好一件寬鬆直領的大袖常袍,接過黃氏遞上的茶喝了半盞,聽說自家賢妻又要替他添通房丫鬟,不動聲色地落了盞,見黃氏轉了半打身子,正要讓藍嬤嬤叫那兩個丫鬟進來,才出言阻止了。

黃氏微微一怔,一臉溫婉的笑,眉梢眼角透着無比的柔和:“國公爺,妾身要打理家務,未免會有所疏忽,還是……”

“崔氏從前的丫鬟,叫做霽雪的,我看是個溫順人,先讓她替夫人分憂。”衛國公似乎無心,隨口一提。

藍嬤嬤驚訝得渾身一顫,這屋子裡的事務,國公爺可是從不曾駁了夫人的話,這一回……崔氏果然是個禍害,人都死了,還給夫人添堵,緊張地瞄了一眼黃氏,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黃氏顯然也沒想到,笑意在眼角險險地一顫,又極快地穩定住了,仍是一臉恭順:“妾身省得了。”心裡多少有些五味雜呈,屋子裡就冷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