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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過虞洲並未將納妾當作喜事,又因送轎的是謝三娘兩個兄弟,當然要留下來喝杯喜酒,他們正是當年無意撞破“姦情”的見證人,自是不願承認自家姐妹“有心勾引”,篤定是虞洲輕狂,仗着酒勁輕薄了自家姐妹,使三娘清白不保,卻不願承認過錯,反而將責任推在三娘身上,就此對虞洲十分不屑,故而今日便有些虎視眈眈,逼得虞洲不得不打醒精神,哪敢表現出半點敷衍。

因着與宴賓客都是虞洲同輩,不是宗室也是貴族子弟,無不知楚王府與鎮國公府原就是姻親,猜度虞洲與謝三娘是青梅竹馬,兩相傾心,否則怎麼會“未娶先納”?都以為虞洲今日是夙願得償,神清氣爽,哪裡懂得虞二郎熱情似火的表面下那顆堪比黃蓮的心。

虞洲自然得強顏歡笑,生怕被人瞧出破綻,再生風言風語,洞悉了他與謝三娘“早有私情”,一旦傷及兩府聲譽,別說謝世子饒不過他,就算虞棟也會親手揭了他的皮。

納妾算不得正經喜宴,虞棟不好出席,大早就去了西山衛,楚王更不會出面,虞渢也在宮內當值,只有虞湘陪着虞洲待客。

兩兄弟本就彼此看不順眼,虞湘哪會替虞洲擋酒,自與幾個交好的宗室子弟熱鬧,管也不管兄長。

衛國公府與楚王府是姻親的關係,當然不好一人不到,蘇荏早動身往湘州赴任,蘇荇只好來王府應酬——這時他已經聽說了楚王府的密事,私心當然重重偏向自家妹夫,早不將虞洲看作知交,便藉機聯合南陽郡王幾個宗室子弟發動車輪攻勢,直將虞洲灌得爛醉如泥,酒宴未散,就被人扶了下去。

虞洲清醒時,已是滿天霞色,一輪秋陽沉向山麓的傍晚時分。

他一睜眼,只見丫鬟朗星在屋子裡侍候,揉着眉頭坐了起來,張口就問明月。

朗星手裡托着溫熱的濕巾,麻利地替主子拭面,神情淡然:“是夫人的意思,擔心芷姨娘帶來的兩個丫鬟不熟王府規矩,便讓明月去了姨娘院里侍候。”

謝三娘名芷,因着老王妃與小謝氏的緣故,府中僕婦自覺不敢稱她為謝姨娘,心領神會以芷姨娘稱之。

又因為虞洲眼下尚未大婚,住處是在前院,芷姨娘身份使然,沒有在前院安置的理,眼下住在江薇從前客居時的僻靜院子,並未命名,大家籠統稱為西苑。

虞洲聽了這話,眉頭便擰了起來,輕輕一擋,尚且帶着幾分恍惚的眼神盯在朗星一本正經的面龐,意味不明。一貫穩重,得小謝氏十分信重的大丫鬟到底有些不自在起來,轉身將棉巾遞給了一旁的婢女,讓她連着水盆端了出去,似乎是有些局促地解釋:“夫人也是看明月持重,又擔心芷姨娘初來乍到,身邊沒個熟悉王府的人照顧提點,犯了規矩,眼下可不比從前,雖夫人仍管着中饋,可到底有了世子妃在……”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架勢。

虞洲沒待她說完,就從炕上站了下地,從衣架上取下外衣三下兩下套上,沒有讓朗星插手。

丫鬟就更加不安,捏着手指垂眸而立,眼底暗暗地恍過一絲又妒又惱的情緒。

“我知道了,既是母親的意思,倒不好違逆。”

得了這句,朗星才吁了口氣,唇角的緊繃一緩,又飛快地有了笑意。

就知道二郎不比三郎,即使看重明月那丫鬟幾分,也不會為了她與夫人爭執。

“不過論說持重細緻,明月可比不得你。”緊跟着的這一句話,再度讓朗星唇角一僵,笑意顫顫巍巍,手指下意識的絞得更緊。

虞洲卻也沒多說什麼,抬腳大步走了出去,直到帘子掀了又落,朗星這才回過神來——難道二郎要去西苑?這可不行,夫人早有吩咐,二郎大婚之前,萬不能讓他去芷姨娘那處……若有了庶長子……

朗星急急追了出去,見虞洲已經步下石階,負着手,一身朱紅長衣滿載落日餘暉,大步流星地踩着甬道往外走。

“二郎,奴婢已經通知了擺膳……”

“我去祖母面前問安。”虞洲頭也不回。

卻並沒有往榮禧堂,反而一頭扎進了連接關睢苑與內宅的東花苑,遁着卵石小徑,不覺就進了一片玉桂樹蔭下,這一角馥郁蘊浸,使人曛曛欲醉,虞洲的心思就越發恍惚起來,記憶里,五妹妹是喜歡這處花苑的,那些幼稚的時光,他們常在這裡嬉戲玩樂,他曾經踩在小廝肩上,替五妹妹摘下玉桂枝條,交給春暮編成花環,五妹妹總是樂呵呵地帶在發上,仰着面頰問“好不好看”,眼睛像黑矅石般閃亮。

便是稍大些的時候,一起散步到了這裡,五妹妹也總會讓他摘下桂枝,拿在手上把玩,還不無遺憾地說“洲哥哥個子高了,這會兒不需踩在小廝肩上,可我總覺得那樣才有趣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原本沒有在意的生疏,逐漸發展為陌路?

本以為唾手可得,緣何失之交臂?

這時站在花蔭下的男子,目光閃爍,不帶追憶往事與求而不得的惘然,眼底一片幽黯。

卻忽聞言談聲,從不遠之處,被晚風送到耳邊。

青石甬道上,走來身着水粉色衣裙的女子,面容微仰着,一朵笑意,沐在霞光。

他站得這麼遠,卻看得清楚,一顆心跳得沉促。

但她的身邊,卻再也沒有他的位置。

虞洲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女子身邊那個挺拔的身影,與兩人相牽的指掌。

嗓子里悶堵得難受。

步伐卻下意識地接近,走出花蔭。

虞渢正好整以睱地與旖景散步閑談,眼角的餘光睨見小徑上正在接近的“不速之客”,微微緊了一下手掌,不動聲色地鬆開,旖景這才看見虞洲,唇角的笑意就淺淡下去。

“長兄。”虞洲恭敬一揖,擋在了世子夫婦身前,目光炯炯看了旖景好一陣,才略微拉長了語音:“今日有勞嫂子操勞。”

旖景回以淡然一笑:“二弟不需多禮。”

“兄嫂這是欲回關睢苑?今日小弟有喜,不巧兄長卻逢當值,實在遺憾。”虞洲好不容易才強迫自己的目光從旖景臉上移開,看向虞渢。

“最近事務繁忙,也是無奈,不及向二弟道賀。”虞渢也是一笑。

兩人微笑的神情竟是這般相似!

虞洲心裡更覺悶堵,唇角一顫,笑容十分勉強:“公務要緊,不過長兄錯過了午宴,晚膳時可得與小弟飲上幾盞,正巧小弟有幾個同窗,今日也在打聽科舉之事,小弟知之不詳,還望長兄能指點一二,也好答覆他們……小弟自知不才,但幾個好友卻還勤於學業,指望着來年能金榜題名。”

虞渢也不拒絕,便請了虞洲一同去關睢苑,讓人在後庭晴雪廬擺上一桌酒宴。

旖景自是不會作陪,回了屋子,先是讓秋月這就去晴雪廬里侍候,毫不諱言地囑咐:“盯着世子一些,莫由得二郎一昧勸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