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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指算來,保元離宮已有十日,其間太后命人傳來懿旨解了我的禁足令,可我未回重光殿,仍舊住在飛鸞閣中。

保元不在,我回去又有什麼意思?即便他在,我那樣惹惱他,怕是,也回不去了……

天氣愈加炎熱,連空氣也開始讓人覺得窒息,無論宮女如何打扇,我仍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連幾日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無需旁人提醒我也能看到鏡中的身影漸漸清減下去。

知秋每日都要勸上幾回,茗兒背人處偷偷落淚我也只做不見,槿顏日日攜了經文來念與我聽,可我聽到的卻只有嗡嗡聲不絕於耳。他不在這裡,他生我的氣了,他不要我了……腦子裡反反覆復出現的只這幾句話。

因着寢食失調,我病倒了,太醫看過說是思慮太甚需要靜心安養,自此日日與葯汁為伴,床榻為伍……保元,若你再不回來,我怕是就要活不成了。

這日一早,茗兒急急忙忙從外面跑了進來,還未進門就嚷道:“姐姐,姐姐,皇上,皇上回來了……”

我正就着知秋的手喝葯,聞言一振,失手打翻了葯盞,深褐色的葯汁潑了一身。

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可是……他會不會來看我?他若還在生氣怎麼辦?他若是從此便不再理我了怎麼辦?六神無主間我死死的抓住了知秋的手,“秋媽媽,秋媽媽……”

“娘娘莫急,我這就去重光殿打聽消息,讓茗兒伺候您先把葯吃了……即便皇上要來看您,若見您這般憔悴的模樣怕也只會惹陛下心疼生氣。”知秋拍着我的手,輕聲安慰,可我的心跳得那麼快,從來沒有這樣不安過,從來沒有!

他會來看我么?

無論怎樣,他要是聽說我生病一定會來看我的吧?

心中惴惴的想着,扶着茗兒在門邊徘徊。

為什麼知秋去了那麼久都還不回來,難道……我不敢想下去。

龍躍池邊的柳條在風中輕舞,遠遠看去似乎有抹明黃色澤在流動,是他嗎?我極力睜大眼睛,痴痴想着,保元,你來看我了是不是?卻不想,那抹色澤在遲疑片刻後改道往前朝而去……

“娘娘”知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木然回頭,淚已盈睫。

“秋媽媽,我方才看到他了……”

“本來皇上是要過來看娘娘的,突然有政事要處理才改道去了前朝。想來是有十分重要的事需要皇上定奪。”知秋好言安慰,我的心卻空落無依了。

“秋媽媽,你不要騙我了,他是不會來看我的,我知道……”回身悵然,早已淚濕雙頰,我以為他是我的愛人,可我卻忘了他還是個帝王,帝王是不容違逆的,他沒有責罰於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澤,怎麼還會主動來與我言歸於好?而且若依古禮我吃醋嫉妒是犯了七出之罪,在民間尚不見容於夫君何況宮闈……

“茗兒,我吩咐膳房給娘娘準備了些滋補的羹湯,你去看看,若好了就端來。”知秋說著將我扶坐在窗下的貴妃榻上。

茗兒走後,知秋半跪在身前握着我的手道:“娘娘,方才我去見皇上,他聽說你病了連衣裳都沒換就要急着過來……恕知秋斗膽,無論如何皇上心裡是有娘娘的,娘娘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我……”聞言心中百味雜陳,連日來的不安與焦慮里又生生多出了懊惱與悔恨。是呀,保元自來待我甚好,可我卻總是因一時意氣與他治氣,這一次他定是氣壞了,可眼下僵在這裡要怎麼辦才好?

“娘娘,你眼下病着什麼都做不了,依奴婢愚見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再找個機會……只是千萬不要再惹皇上生氣了,這樣僵着只會叫親者痛仇者快啊。”知秋將茶送到我手邊,我懶懶的揮了揮手,道:“秋媽媽,我的心好痛。”

“娘娘,奴婢知道。”她的眼神里有理解與疼惜,自幼便失了母愛的我此刻卻感受到了一份慈母樣的憐惜,拉着知秋的手,淚珠顆顆掉落。

其實在我心裡除了擔心保元因為生氣不願見我,還有一份隱憂不足為外人道,那就是剛見他步履匆忙往前朝而去,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後宮不得干政,我此間亦只有干著急的份,心中惴惴坐立難安,不免又胡思亂想起來。

午後凌軒奉旨來請脈,見到他我心中略略安慰些,問及保元這幾日出宮情形,似乎是為了入汛江防一事,這次私訪便是去視查楗尾堰。

蜀地江河縱橫,向來是魚米之鄉,但每逢夏汛之期江水泛濫總會殃及百姓。

細論起來,楗尾堰便是戰國末年,秦國蜀守李冰修築。後來三國時期諸葛亮在都安縣即原灌縣導江鋪設堰官,為保護、維修古時的湔水堰、發展農業而修建的,因縣得名“都安堰”。唐時改才稱為“楗尾堰”也便是後世婦孺皆知的都江堰。

聽凌軒說此次視察的結果保元非常不滿意,似乎因為當地官史輕忽至使堰壩河床淤塞的厲害,若不及時清淤固壩一旦入汛,百姓必受水患。所以他回宮後立即召見滿朝文武,商談江防一事。

原來他那時步履匆忙是為了此事,心下稍安,含笑問及保元近來身體如何,凌軒垂手答道:“娘娘放心,皇上龍體健旺,只是近來天氣炎熱,在外飲食又不比宮中,所以皇上略顯消瘦了些。”

“喔,那皇上在外這幾日還咳嗽嗎?”

“已經不咳了。”

“那就好,有勞凌先生。”我含笑欠身,凌軒恭身回禮道:“恕微臣直言,娘娘本就體質虛寒,近來更失了飲食調理,從脈相上看在原有病症上更添了肝氣鬱結之象,若不再善加調理只恐將來落下病根影響孕育子嗣。”

我聞言大驚,急道:“凌先生,那現在……”

“現下倒還無妨,只是娘娘此後一定要保持心情舒暢,外加多添飲食,微臣再以藥物輔助治療,也就無礙了。”凌軒言罷,起身告退,臨出門時又回身道:“娘娘,臣有一言相勸。醫者只醫身病,心病還需自治。俗語常道‘少憂慮以養心氣,戒嗔怒以養肝氣,薄滋味以養胃氣,順時令元氣充滿。’如此一來身心俱安,娘娘玉體康寧亦是為皇上分憂。”

我點頭道:“本宮明白,多謝凌先生。”

凌軒走後我靜思反省,愈覺得自己入宮這些日子確太過任性妄為,細想想保元又有何錯,他娶我之時已有後宮諸妃,我既嫁與他便是接受了這些事實,雖心不甘情不願可事實便是事實,我如今為這些事與他治氣,確實太不應該。

想開了,便也不怎麼怨了,又記掛着凌軒說他瘦了,便親自帶着茗兒去小膳房給保元做了道他往日最愛喝的甜粥,囑知秋送到重光殿交與梁守珍……事到如今,總要有個人先尋台階下吧!

不知道保元見我親手煮的粥會不會自此消了氣,也許會過來看我?若他來看我,會說些什麼呢?我病了這麼久一定變醜了……心裡一時喜一時愁,想必那臉上的神色也是變化多端,茗兒不明就理,不安的問了數次,我只搖頭不語,心裡盼着保元能來看我……

可是,他,終究沒有來。晚間,掖庭局報,保元獨宿重光殿,未召妃嬪侍寢。

今日已是他回宮後的第三日了,他始終沒有來看我,亦未去別的妃嬪處,似乎非常忙,連太后也很少見到他。

方才往太后處請安時,見太后神色凝重,除了日常訓戒之語外更着意叮囑諸妃要留意保元飲食起居,並嚴令妃嬪之間要和睦相處,不可再生事端。

我扶着知秋沿龍躍池慢慢往飛鸞閣走去,行至怡神亭外見靜宜隻身立在亭中,未帶宮女隨從,似乎是在等我。

心下疑惑,自那日罰了李艷娘,我與她還未好好說過話,每日往太后處請安也只匆匆一面便各自去了,歸根到底我終究於保元召她侍寢一事不能釋懷,為免彼此見面尷尬故而也刻意迴避於她,而今情形怕是躲不過了,只得含笑迎上前去。

“姐姐,你可是在等蕊兒?”見過禮後,我開門見山道。

“我是特意來等妹妹的,有些話我想單獨跟妹妹說。”靜宜拉着我的手將我引到鋪了軟墊的亭欄邊坐下。

“姐姐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妹妹洗耳恭聽。”我屏退左右,猜想她定是要說召寢之事,雖不願再提舊事,可若此時斷然拒絕那往後還要如何相處?思及此,雖不願也只得強顏歡笑待她說來。

靜宜久久看着我,半晌不置一語,我亦無言回望於她,良久只見她望向池中輕嘆道:“妹妹,你可是在怨我?”

“姐姐多慮了,我並沒有……”初時我確實有怨,而今對她更多的是歉意,其實說來說去我可以怨保元、怨自己,唯獨怨不得靜宜,如今情形她不過亦是可憐人。

“妹妹,若你不是怨我,那為何都不似往日那樣與我相處了?”

“姐姐見諒,先因我有太后的禁足令在身,後又為身體抱恙不能外出,故而……若因此令姐姐誤會,蕊兒在此謝罪了。”說著我欲起身行禮,卻被靜宜按住,“妹妹,你的心思我懂,即便你怪我怨我,我也不會惱你,只求你別為此傷了自己。”她幽幽的嘆息伴着唇角的一抹苦澀,讓我的心不覺酸澀。

“自我入宮那日起,我便認命了。自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初入宮時也曾憧憬過皇上會愛我憐我,可後來便也漸漸明白,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於皇上來說不過這宮中眾多女子里的一個,自此便也不再奢求君恩,只因有了鳳儀,在這宮中漫漫長日里也才多了些安慰。”靜宜娓娓說著她的心事,似在說給我聽又似說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