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自獵苑回來,槿顏就因身體不適閉宮謝客,再後來連太后處的問安都請旨省了。

為了此事,晨間往清和宮請安時,太后每每提及都擔心不已。我傳了太醫來問,太醫只道她可能是圍獵時受寒又傷了肝氣,說是調理些日子便無妨了。

我在長春殿悶坐,回想當日所見種種,真是越想越不對勁,索性直接去飛鸞閣向槿顏問個明白。

時近夏初,飛鸞閣外碧荷田田,微風行處淡淡幽香。

我扶了茗兒進到飛鸞閣院中,只見句可兒正帶着幾個小宮女在廊檐下拿針穿茉莉*花。

她見到我來,忙起身問安,我記掛着槿顏,略略與她寒喧了幾句便欲離開,忽轉念想到可兒與謹顏同住應該對她的近日情形有所了解,故而留步向她問及槿顏病況。

不想,可兒似有難言之處,更惹得我心中生疑,遂屏退左右拉着她細問。

可兒道:“蘇姐姐自圍獵回來面色就不大好,懶懶的話也不說,後來每日飲食減省了許多。往日我去她房中坐坐,她雖話少亦會與我閑談片刻,可這四五日來,我每去看她,她也總是推脫不見。照理說,身上不好就該好好休息,可蘇姐姐似乎每日都關在房裡抄經,更誦經至深夜……如此種種真真是讓人又不明白,又是擔心。”

說到此處,可兒貼近我耳邊,神秘道:“我還聽說,蘇姐姐病的蹊蹺,莫不是在山上衝撞了什麼?

我聞言大驚,宮裡的女人最怕就是與這類事扯上關係,而往往害人者亦喜歡在此等事上做文章。

“可兒妹妹,莫聽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亂說,宮中最忌怪力亂神之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你蘇姐姐想來只是那日賽馬累到了……”我深怕宮中這些無稽之談,把槿顏推上風口浪尖,忙正色勸止可兒。

可兒許是見我太過嚴肅,縮了縮脖子,小心道:“我也覺得不會是她們說的那樣。”

“她們?誰在背後嚼這些個舌根?”

“嗯……”可兒猶豫片刻後,還是一五一十的對我說道:“昨日張保香告訴我的。”

“哼,我猜就是迎仙宮裡的那兩位。”我咬牙恨聲道。

“姐姐,你可千萬別去尋她們的麻煩,否則,我,我……”可兒見我動氣,顫聲央求。

“放心吧,我不會去尋她們麻煩。”說著我又向可兒道:“那你可問過姐姐為何天天抄經誦經?”我雖心知可兒不見得能問出個所以然,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蘇姐姐只道圍獵傷生太多,心中不忍,所以要多修些福德迴向眾生。”可兒道。

若當真如此,那我還放心些,只怕……我收住思緒,向可兒笑道:“姐姐向來菩薩心腸,想來應是為了當日獵殺之事因疚傷身,待我現去安慰開解一番便好了。”

來到槿顏寢閣,只見她貼身宮女幽蓮正焦急萬狀的在門外走來走去,見到我,如遇救星,急急的來到我跟前跪求道:“夫人,您快求求我家小姐。”

幽蓮是槿顏自娘家帶入宮的,與槿顏情同姐妹,她素來知我與槿顏真心相待。

我扶起幽蓮,問道:“姐姐,怎麼了?”

“小姐,小姐已把自己關在房裡三個時辰了,早膳也未動。我屢次拍門,她也不應聲。”

“那怎麼不闖進去看看?”

“奴婢也想,只是,只是……小姐的性子我最清楚,若真闖進去,怕是更不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要等出了事才進去?心裡又急又躁,也顧不得了,我徑直走到門前抬手狂拍。

正拍着,門猛得被拉開了。

槿顏單薄蒼白的如一縷遊魂般立在那裡,整個人看不到任何生機。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轉身慢慢走回書案前坐了下去,兀自獃獃出神。

我想此刻她應不想讓人打擾,我隻身進去,回手把門又關了起來。

槿顏的卧房向來簡素,如今看來更覺寒意瀰漫。我緩緩走到她對面坐下,默默的注視者她。

淚,在她的眼底漫溢,緩緩從那雙秀美的眼中大顆大顆的滴落。

我不知道要怎麼去安慰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了何事傷心至此,即便我猜到了一些,可是也只是我的猜度罷了……我只能伸手緊緊的握住她,努力的想給予她一點點的溫暖與支持。

她在低聲壓抑地抽泣,彷彿在那單薄的身體里伏蜇日久的悲傷正橫衝直撞,不知道哪一刻便會把眼前這可憐的女子撕碎了。

她的肩抖得越來越厲害。

“姐姐……”我低低的喚她。

“嗚……”槿顏猛得將我抱住,壓着嗓子痛哭出聲。我能感覺到痛,那樣的痛,那樣莫可奈何無能為力的絕望與悲傷。

我的淚,奪眶而出,只能將懷裡的人死死的抱住,彷彿一個快要溺死的人抱着唯一生的機會。

不知道我倆相擁落淚了多久……只覺得身體都有些脫水了。

待槿顏哭聲漸緩,我定了定神,輕撫着她的背,啞着嗓子問她:“姐姐,你可好些了?”

她尤低低抽泣着緩緩的坐直身子,用絹帕拭了拭淚,輕輕點點頭。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淚眼朦朧的望着我,許久低下眼瞼搖了搖頭。

“姐姐,你的心思我知道。”依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動告訴我原由的,我下定決心單刀直入,“你跟那高校尉本是一對戀人!對嗎?”

槿顏聞言猛的抬頭驚愕地望着我,眼神中既有震驚亦有懼怕。

我坦然回視着她,努力在她的眼底尋找我要的答案。

“唉……”槿言憂傷的嘆息,如針刺入肌膚。

“他,真傻!”槿顏長長的睫毛上有淚珠閃閃發亮,低垂着在過於蒼白的臉上染出了淡淡的灰影。

即便我是女人,亦覺得眼前的女子很美。

“那年我十三歲,而他剛好十七。他隨高將軍來我外祖家做客……那天,也象今日這般,初夏的時節。我隨母親回外祖家省親,正帶着小丫環在花園裡鬥草。”

鬥草我知道,是一種非常有趣的古代遊戲,亦稱做鬥百草。記得唐鄭谷《採桑》詩中有云:“何如鬥百草,賭取鳳凰釵。”

話說鬥草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文斗”,另一種是“武鬥”。

鬥百草最先是從“武鬥”開始的。《詩經?周南》說的就是用車前草進行的“武鬥”。

“武鬥”即采一些有“草頭”的草或花打成結,雙方互套,然後再拉,誰的花草斷了,誰就輸了。

另一種是比賽“文斗”,即各人把自己收集的各種花草拿來,然後一人報一種花草名,另一人接着種類拿出花草並對答花草名稱,一直“斗”下去,直到最後見分曉。這種“文斗”,結果大都是誰收集的花草多,種類齊全,誰就能報到最後,也就是贏家。

槿顏的心思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十三歲的夏初……

“那日我們在花園裡尋了好多的草,因覺得車前草扯時滿手綠汁,所以特去尋了紫莖的狗尾草,可沒想到那狗尾草看上去堅韌卻始終不敵車前草內莖強韌,所以鬥來鬥去,都是輸家。正不服氣時,忽聽到個男子在旁笑道‘你那哪是鬥草,分明是與人鬥氣呢!’,我尋聲回頭,見到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男子正笑咪咪的望着我。”說到此間,槿顏蒼白的面上泛上了水色桃花。

“那人是高校尉?”

“嗯。”槿顏微笑起來,繼續道:“見陌生男子如此奚落於我,自是不服,高聲與他爭辯起來,卻不想這人竟是個死腦筋,硬是扯來好多草與我相鬥,只為證明我輸不是因為草不對,而是因為技巧不妥。我那日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就這樣鉚起勁來與他相鬥,只是鬥來鬥去均是輸家。再到最後竟將最心愛的坐騎小馬也輸與了他。”

“什麼?鬥草還連帶着輸了坐騎?”這事還真是聞所未聞。

“他是怕我輸多了就不與他鬥了,故而用了坐騎當賭注來激我。”槿顏面色平和恬靜,“我猜他一定是從哪裡聽說我愛馬成痴!”

“姐姐愛馬成痴,那在宮中怎從不見你去馬場……”問到此間,我突然明白了,槿顏不去馬場,許是怕觸景傷情。

“他那日贏了我的小馬,我自是氣不過,回到房中還暗暗發誓要找一日與他再較高低。卻不想,第二日,他竟差人送還了我輸掉的小馬,還附贈了套精美馬具。”槿顏說到此間,起身到卧床旁取來一個描金小盒,在盒中的暗抽里取出了個小銅管。

只見她細心的擰開銅管的一端,於裡面取出了一卷小紙,那小紙已微微有些泛黃,更因着常常開取,而有了毛邊,我想這一定是槿顏很要急很珍惜的東西。

她的手指彷彿凝結了千萬年的情感,那樣緩緩地展開,細看片刻後方傳與我。

我凝神細看,只見紙張上蒼勁峻秀的數行行楷:

建寺祈谷生,花林摘浮郎。

有情離合花,無風獨搖草。

喜去喜去覓草,色數莫令少。

佳麗重阿臣,爭花競鬥新。

不怕西山白,惟須東海平。

喜去喜去覓草,覺走斗花先。

望春希長樂,商樓對北華。

但看結李草,何時憐頡花?

喜去喜去覓草,斗罷月歸家。

庭前一株花,芬芳獨自好。

欲摘問旁人,兩兩相捻取。

喜去喜去覓草,灼灼其花報。

這分明表達着一個男子對女子的心意呀!我抬眸望向槿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