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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末,我這身孕已是四個多月,偶然間已能感覺到胎動,每當夜幕降臨,我在燈燭下看書時,腹中便會隱隱而動。每當到這個時候,我總是驚喜異常,撫着已微微隆起的肚子,與這還未謀面的孩子說話。

凌軒診脈時說我氣血兩旺,是養胎的好兆頭,叮囑適當走動有益腹中胎兒。

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着蜀都大地,我與知秋、茗兒日日早膳後便散步至梅林。

前幾日保元鬧着給寶寶起名字要不同於眾皇子,一時卻也沒想到好的,念着保元與孩子,我撫着已有些顯山露水的小腹,心中甜蜜蜜的,臉上自然溢滿了笑容。

梅樹喜潮濕略暖氣候,因而蜀中的梅樹長得最好,而成都又以種植梅中上品“金錢綠萼”而聞名。金錢綠萼乃是直腳梅類,花萼綠色,花瓣雪白,重瓣,素雅潔凈,香味極濃。

蜀宮中的梅林以金錢綠萼為最,佔了半數有多,另外半數是紅梅與宮粉相間。

我嗅着梅香,心情愉悅,忽想起那年就是在這梅林之中遇到的從嘉。因向茗兒笑嘆道:“唐國六皇子那年才不過七歲,他與聖兒同齡,明年就該十四了。”

茗兒亦點頭笑道:“姐姐也盼着生個像六皇子那樣天賦異稟的孩兒嗎?”

我搖頭道:“從嘉那樣的孩兒世間少有,生在皇家更是辛苦。我倒只願為聖兒添個妹妹。”說到皇家的宿命,我怔怔的發起愣來,我的孩兒出生,將來蜀國若亡了,那該如何是好?

“姐姐,今年的綠萼早早的便打了花苞,豈不是個好兆頭。”茗兒喚我,我回神撫上梅枝,不願再想那些無奈傷心之事。

再過幾日便是除夕,宮中也開始熱鬧起來,各宮宮人忙碌着年節的裝扮。今日來梅林的宮人就很多,在林中遇見我,便忙着過來叩拜問安,說些吉祥之語,不時有宮女奉命在梅枝上繫上些各色的錦條。

走了一會,有些累了,我找了棲亭坐下,因見大夥給梅樹扎錦條有趣,便准了茗兒跟着槿顏宮裡的幽蓮同去捆紮錦條。

正與知秋坐在亭中閑話家長休息,一會來了個聽風軒的宮人,說沈月芙送了禮物到長春殿。這些日子以來,她不知往我殿里送了多少東西,可我心裡總是不舒服,不願見她,便遣知秋回去收點回話。

知秋見我一人左右不放心,我指着茗兒和一干宮人直道不妨事,她才絮絮叨叨叮囑了一番,猶豫着離去。

未承想這梅林甚大,剛才還聽得一群人唧唧喳喳的聲音,不多一會便鴉雀無聲沒了蹤影。

難得如此清凈,我暗笑自己閑人一個,斜靠亭邊看起母大人刊印的《昭明文選》來。

這《昭明文選》乃是南朝梁武帝長子蕭統集朝中文人選編的,書中選錄了自秦至梁代的詩文辭賦,而詩文辭賦又只有“事出於沉思,義歸於翰藻”者方可入選。其間的對問,設論我向無興趣,只揀些簡單的詩詞來看。

正翻到曹子建的五言《七哀詩》,嘆的思婦的餘哀,不應此景亦不得己懷,似不合有孕的人看,淺笑着合了書頁閉目養神。

忽聽得身後腳步悉簌聲漸近,又伴着些急喘,我料着是茗兒結完錦條回來,便笑着轉身從懷中掏出了錦帕……

“啊!”我驚叫一聲錦帕跌落在地,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之人,怎會是那廢去妃位的張仙如。

“啊,姐姐!你看我漂亮么?”張仙如衣裝整潔,滿頭插滿紅白相間的小梅花枝,看形狀並不似完全癲狂之相。她眼神有些獃獃的,似乎已不認得我,只嘻嘻笑着歪着臉打量我。

“姐姐,你說我漂亮嗎?”她向我走近,天真的問道。我一顆心一時間幾乎懸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地戒備着連連後退。

她離我那樣近,鼻息間隱約聞到絲絲淡淡的異香,混雜在梅花的香氣中,讓人一時間雖覺蹊蹺卻辯不分明。

她的手裡有一面小小的銅鏡,她一面照着鏡子,一面喜滋滋的向我道:“皇上說了,等我的仙如宮建好了,便搬出延昌宮去。”

正說著,突然轉身指着梅林向我道:“啊!你瞧這些宮粉,開得多艷,皇上答應過的,以後這梅林只種我愛的宮粉。”她兀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臉上戴着些嬌羞迷茫。

我看着眼前這個傳言中瘋顛的女子,而今看來她是失憶了么?我提着一顆心注視着她面上的瞬息變化,她還這樣年輕,依然貌美,若當真失憶了,或許只是記得那些美好的過往,那麼於現在的她來說應是一種幸福吧!

“啊~!不對,不對,我的宮粉!”她突地驚叫起來,手指着我身後的雪白綠萼,杏眼圓睜。

“我的宮粉怎麼全變了顏色,白色,白色……”她低念着抱住了頭,在我身邊不停地打着轉,自言自語。看着如此行為異常的張仙如,我害怕起來,焦急地想着脫身之法。

“白色,怎麼會是白色呢?”張仙如一臉困惑,咬着手指,歪着頭在那裡苦想。

我慢慢的向亭外移動着步子,還要一點點,還要一點點就能出到亭外,只要一到亭外,我就跑。可就在這時,張仙如驚叫起來:“啊,我想起來了,白色綠蕊,哼!是那個賤女人喜歡的綠萼!”她猛地抬起臉來,眼中閃着駭人的光芒。

我驚懼地承受着她在我臉上搜尋地目光,勉強扯着嘴角朝她微微一笑。

“皇上!皇上!我要見皇上!你是小珍子!快快,快帶我去見皇上。”她怪異的笑着,躁狂起來,伸手一把拉住我,嚷嚷道:“小珍子!快去通稟,皇上為何伐了我的宮粉,種了綠萼!宮粉!皇上!宮粉!皇上!”

張仙如的舉止越來越狂亂,她抬手扯去頭上的梅枝,一邊拿到眼前細看,一邊扯着自己的頭髮自言自語。

“姐姐!”就在這時,茗兒終於回來了,此刻她站在亭外焦急地喚我。

見到茗兒,我撫了胸口略略放下心來,比划著朝她打了手勢,要她設法將張仙如引出亭外去。

眼下張仙如困了我在她與亭椅之間不得脫身,若她一會瘋將起來,傷了腹中孩兒要如何是好。

仙如似也聽到了茗兒的呼喚,轉過臉去死死地盯着茗兒,茗兒一張小臉如今也驚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