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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殿中,保元枯坐在案幾前,堆積如山的奏摺襯着這個神情蕭索的白衫男子,看上去更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我強忍心中酸楚,緩步走到他的身旁,輕聲喚道:“孟郎。”

他回神向我微微一笑,道:“蕊兒,你來了。”

“嗯,我來了。”看着他,愈覺心酸難耐,在我印象里這個男子總是精神抖擻,神清氣朗。

保元揉了揉額心,抽了一本摺子在手。

“休息一下,再看吧!”不忍他如此勉強自己,我出聲勸道。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了溫潤笑容,道:“近日天氣炎熱,總覺得精神不濟,不想才幾日功夫,便積攢了這樣多的奏摺。”說到此處,輕嘆一聲,又道:“看來朕是老了……”

我心下不忍,然面上仍不以為意,含笑謂他道:“郎君剛至而立之年,春秋正盛,怎會如此感慨起來。”

他默然一笑,伸手握了我的手,拉我在身邊坐下,將手中摺子遞向我,道:“蕊兒博覽群書,今日正可為夫分憂。”

我為難道:“后妃不可干政,蕊兒伴駕批閱奏摺已有不妥,怎可再加造次。”

保元搖頭道:“蕊兒見識非一般女子,朕近來總覺得精神不濟,這麼許多的奏摺確實傷神,可一拖再拖也有礙各部處事。你現受朕之命協處奏摺,論理不違宮規。”

聽他如此說,又見他神情確實疲憊,思慮再三方道:“既是君命,那蕊兒只得遵從。不過我只將奏摺念與郎君,而硃批一事,實不敢代勞。”

“那是自然。”保元含笑道。

我取了奏摺在手,一本一本細細讀與保元聽,保元聽罷,酌情在折上硃批一二。如此倒是簡省不少,保元情緒也好了很多,不多時已批閱了大半。

因怕我累着,保元道今日批到此處便好,說著起身攜了我欲回長春殿中休息。

方要動身,梁守珍來報,韓保貞等將求見。保元無法,遣人送我先行回去。

坐在步輦之中,想起方才奏摺中呈報諸事,只覺得心情沉重起來。韓保貞等諸將求見保元,定是為了關中用兵之事。

這些年,我雖居後宮之中,然則一來保元素來會與我商談朝中政務,二來靜宜也會告知一些傳自其外家的消息,所以于軍國事還算清楚。

廣政十一年,後漢大將王景崇,因後漢政權內亂,請降於蜀。保元改鳳翔軍為岐陽軍,以王景崇為岐陽節度使,同平章事,並派軍應援。後王景崇與另一後漢叛將趙思綰同遣其子至成都見保元,企得後蜀力援。

此事,我印象中保元似是遣了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將兵救鳳翔,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以牽制漢軍。安思謙軍一度曾攻破寶雞寨,後因兵糧不足而退回興元。

同年十二月,王景崇多次急報朝庭求援,保元命安思謙再度出兵救援。安思謙數敗漢兵,然進至模壁後,仍因食盡而退。其時,韓保貞本已出新關與漢兵對峙,因聞安思謙退,亦退軍。

後聽聞安思謙退屯鳳州後,上表請罪。其時朝中保元正一門心思對付張業,不願降罪安思謙,故釋而不問,又聽從了母昭裔等一干老臣的意見,未再遣兵援救。

廣政十二年漢乾佑二年,949年十二月,困守鳳翔的王景崇終因援兵不至,於城破前夕,舉家自焚。而彼時,保元正因我有孕之喜,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也只在膳間閑談中與我說了此事,我當時亦不以為意。

然今日回想起來,自後漢內亂之時至王景崇自焚之期,蜀軍自三路出師取鳳翔、長安,到保元遣援安恩謙等一連串的軍事行動,均未取得任何實質性的成果。我雖為婦人,不懂軍事,然安思謙兩番皆因軍糧用盡而返,多多少少暴露出我蜀軍在戰略部署、協同作戰及軍隊戰鬥力等方面的諸多弱點。故而雖有良機出現,卻不能夠把握住,致使到如今北部疆界始終未能突破前蜀時的範圍。

細算來,時至今日,郭威應已開始在漢軍中聲勢日壯,其人將成為蜀國將來的一大勁敵。而保元此間,卻因着玄寶之殤,不心軍政,這可要如何是好……

心中憂急,卻又不能與誰言說,百般無奈之下,只得到清和宮中懇請太后,多加勸導保元。

所幸,在太后與我的勸慰之下,保元漸漸從神思恍惚中開始振作,亦聽從了我的建議,下令鼓勵農桑,充實軍備。

廣政十三年秋八月,保元聽從太后提議,分封其弟與玄喆、玄鈺兩位皇子。

自玄寶亡故,保元哀痛,當日追封玄寶為遂王,而此時保元兩位皇弟以及玄喆、玄鈺二皇子尚未封王。

為此,朝中臣工多有非議,而李艷娘更因此事,人前人後謬議妄論,鬧得後宮諸人耳根不得清凈。保元也為此事頭痛不已,我雖恨李艷娘不知好歹,可細想起來,封王之事也宜早不宜遲,畢竟玄喆已將分府另居,沒有王位終究不妥。所以當保元問及我此事時,我便婉轉表達了贊同之意。

其後,保元下詔立其弟仁毅為夔王;仁贄為雅王,授檢校太傅;仁裕為彭王,授檢校太傅;仁操為嘉王,亦授檢校太傅。

立皇子玄喆為秦王,授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軍諸衛事;玄鈺為褒王,拜檢校太保。保元加尊號曰睿文英武仁聖明孝皇帝,道號玉霄子。

封王當日,盛況空前,保元親與諸王授蓋加爵。封誥完又告畢太廟,諸臣前往和陵拜謁先帝。

典禮既畢,玄喆返長春殿來探。但見他一身華麗鎧甲戎裝,英姿颯爽,眉宇間英氣勃勃。

“母妃!孩兒今日封了秦王!”玄喆朗聲謂我道。

我抬首笑望着打量他,點頭叮囑道:“聖兒如今十四便封秦王,判六軍諸衛事,足見你父皇對你期許厚重。想來大蜀江山積業亦是高祖自馬背上打下來的,作為孟氏子孫,聖后日後更當勤加練文習武,一樣都不可偏廢了才好。”

玄喆點首拱手,神情肅然道:“孩兒謹遵母訓。”復又牽我手道:“孩兒知道母妃失了寶寶,父皇亦痛失三弟。母妃你還有聖兒,聖兒長大了一樣孝順父皇母妃。”看他一夜之間彷彿長大許多,我心中亦覺寬慰不少。

這年保元賜玄喆秦王府邸,宅子修繕完畢,便遷出皇宮入秦王府邸居住。

玄鈺自迎仙宮遷入凌霄宮另居,待年歲滿了,自當另賜府邸宮外居住。

玄鈺封王,李艷娘自然得意非常,人前人後更加顯擺,只是礙於宮規位份,在我面前還算是謹守本份,但於其他妃嬪便常有不當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