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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上坤一邁入蘭姨娘的卧房,很快便繞過屏風透過一層深紫色輕紗,搜索到了正倚坐在榻內的蘭姨娘身影。

蘭姨娘在房內,早已聽到了衣上坤與衣上雪父女倆人方才在院子里的對話。

此刻,她隔着那層紫紗,對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露出了從未有過的一臉失望和怨恨的表情,繼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衣上坤卻並未意識到紫紗另一邊蘭姨娘的心思,依舊含笑着走到榻邊伸手輕輕地掀開了倆人之間那層輕紗的阻擋。

不想竟頓時傳出來蘭姨娘聲嘶力竭的一陣埋怨聲來“你來做什麼?你還來我這兒做什麼?你給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出去,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衣上坤這才看清楚,蘭姨娘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是真的病了,她一臉蒼白着毫無半點血色地倚靠在榻邊。

還沒說出兩句話,便拿着帕子掩起嘴不停地連連重咳了起來。

衣上坤一見,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去,眉毛卻瞬間擰作了一團,緊忙踱步到窗邊的桌案上倒了碗熱水,欲將其遞到蘭姨娘的手中。

不想,蘭姨娘卻一把將其打落在地,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地朝他哭着怒吼道“衣上坤,你真是好狠的心呢!常言道‘虎毒尚且還不食子’呢,昨夜裡,風馳電掣,霹靂漫天,大雨滂沱,俊兒,他可不是外人亦不是你的僕人,他是你衣上坤唯一的親兒子啊。你如何忍心在那樣危急的夜裡,遣他去城南那樣遠的地方,跋山涉水,就只為了尋回那個賤人養的小賤蹄子么?我真恨不得,昨夜裡的雷電已將那個小賤人狠狠地劈死在了外面,疾風驟雨已將她澆灌至死。如此,以後她便再也不能傷害到我的兒和我的女了。天呢,若是我的俊兒有個什麼閃失,我…我非和你拼了命不可,我也絕對饒不了年氏那個賤人。老天爺啊,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嫁給你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嗚嗚嗚……”

衣上坤聞言,快步上前坐到其榻邊,抱着其肩靠在自己的肩頭,語重心長道“蘭,這些年跟着我衣上坤,我知道委屈你了。你一個出身書香門第的千金大小姐,下嫁給我一個外鄉人做妾室,這些年,不但苦了你,也苦了孩子們。可是,你我夫妻十餘載,你忙裡忙外,又為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同胞誕子一雙。我原以為,我們理應早已心有靈犀。但如今,你真就如此看待你夫,我嗎?佛經有云‘親生之子,懷之十月,身為重病,臨生之日,母危父怖’。俊兒自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對於為夫我,又何嘗不是呢?”

“既然如此,那你…你為何還要那樣做?”蘭姨娘聽聞衣上坤的一番肺腑之言,似是方才微微有些動容,卻依舊不解道。

衣上坤嘆了口氣,道“古人有雲‘父母深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所以一直以來,你都是精打細算着過日子,什麼都替他們盤算着,一心只想着為俊兒和雪兒攢下一份厚實的家業,讓這兩個孩子往後餘生里,不愁吃不愁穿,活的尊貴體面。”

“我是他們的親娘,自是要幫他們做長遠的盤算,難道這錯了么?”蘭姨娘忽然止住哭聲,又吸了吸鼻子,打斷衣上坤的話為自己辯駁道。

衣上坤道“蘭,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孩子們早都已經長大了,他們需要的已不再僅僅是每日吃好穿暖,躲在自己的安樂窩裡。他們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經歷更多的人生磨練。就如上次秦王親臨衣府的事,若不是因了那次,你我怎會知道整日里弔兒郎當的俊兒竟胸懷有如此鴻鵠大志呢!而且,為夫見他自此之後整日里閉門苦讀,再也不同雪兒廝混瞎鬧了。俊兒他堂堂七尺男兒,倘若就連昨夜的那點風雨雷電便牽絆住了他前行的腳步,那他這一生即使上了戰場,還能有什麼出息?這孩子啊,就像是你手裡的風箏,你若總是擔心怕他飛的太高逃離了自己的視線,而將線緊緊地繞在你的手上,那他不但飛不高,飛不穩,甚至還會傷心的折了翅掉下來。可你若是鬆開了手中的線,他便飛的越高越穩越開心,那才是他想要的不受羈絆,儘是肆意暢快又無怨無悔的一生。”

衣上坤一邊說著,眼裡流露出儘是一片希冀的光來。

“可我就是不甘心,為什麼非要是那個賤丫頭,如果俊兒萬一…那我……”蘭姨娘靠在衣上坤的肩頭靜靜地聽着,似是心裡已經有所釋懷,卻仍有一絲不甘和不舍道。

衣上坤安慰勸解道“放心吧,俊兒是我衣上坤的好兒子,他一定不會有事的。去尋雲兒,就當是還她母女的吧!”

蘭姨娘聞聲,立刻端坐起身來反駁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就當是還她母女的’?這些年裡,雖說我一進門就掌了家,可難道我對她們不夠好,缺衣少穿了么?”

衣上坤將一手搭在蘭姨娘的肩上,一邊撫慰着她,一邊說道“蘭,這個家交給你,我自是一百個放心的。但你可知為何當年我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岳父,棄了這糟糠之妻而迎娶你入門為正室么?”

“因為所有人都認為你老實忠厚顧念舊情唄。其實,只有我傻,明知道你骨子裡還是挺滑頭的,你一定是料定了我一定會嫁你。因為無論是在父親的醫鋪里,還是在他後來被朋友引薦所牽連,進宮為太后診病,因開了一味世間極其難得的千年人蔘而被認為是黔驢技窮,故意開這種莫須有的葯糊弄朝廷,以免其罪責。而被宮裡羈押,在生死攸關之際,只

有你有本事幫助並且救出他。對么?”

衣上坤笑着搖頭。

蘭姨娘回憶着道“說真的,我和父親一直都很為此而驚嘆呢!當年的你,一貧如洗,究竟是從何得來的一株罕見的千年人蔘進貢給太后,方才救了父親一命呢?你也因此美美地在宮裡露了一臉,當著那些迂腐之輩的面前,讓他們都自愧不如。而我父親和我也徹底被你征服了。”

看着蘭姨娘此時臉上不經意閃過的一抹驕傲,衣上坤回憶着道“其實,這株千年人蔘並不是我的,而是雲兒母親的。雲兒是她用自己生命換來的,所以我斷不能做這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事啊。”

蘭姨娘這會兒才明白過來,驚異道“想不到那院里的賤人,竟會有如此寶貝。”

此時的蘭姨娘自是不知衣上坤口中這會兒所說的衣上雲的母親,實際上可並不是指住在這座宅院里的另一個女人,衣上雲名義上的母親。

衣上坤的心裡一直很清楚,有些話他始終還是不能與蘭姨娘說的。冥冥之中,他確實心裡也不十分清楚究竟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感覺說出來一定會招來某些不好的災禍發生似的。

此時,為了平息和安慰蘭姨娘心裡的火苗,他只能言不由衷地將計就計了。如果讓蘭姨娘知道了衣上雲並非年氏所生,年氏的地位一旦不保,衣上雲在衣府的日子怕是也一定更加艱難。

“哦!所以當年你實際上應該謝她才是,沒有她,我也是江郎才盡,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衣上坤答道。

蘭姨娘聽了,瞪了衣上坤一眼,不以為然道“你們本就是夫妻,她的,你的,有必要分那麼清楚么?若是真要分,那當年父親為了我們成婚後,不至於擠在你那巴掌大的一間茅草屋裡,能有個像樣點兒的落腳的地兒,這座府邸還是他一手置辦的呢,這又該如何算呢?”

衣上坤不可否認“蘭你說的也是,也是……這都怪為夫我無能,給不了你富足無憂的生活,還要勞煩老丈人他費心。所以,當年年氏也同意我以正室的三禮六聘,八抬大轎將你風風光光地正式迎進了門來,對吧?”

畢竟,在生於鄉野之間的年氏的心裡,她也清楚的跟個明鏡似的,若是當年沒有蘭姨娘一家的幫襯,別說衣上坤能有今天的這份體面和風光了,就算是找一能遮風避雨的一隅之地,恐怕都將是奢望。

畢竟,這裡可是天子腳下的皇城地帶,不是誰都可以活下去的。

此時,衣上坤看着蘭姨娘臉上露出的那份安然自得與神氣,忽然想起過去的種種艱辛來,一種莫名的心酸感油然而生。

蘭姨娘似是終於受到了安撫,亦解開了心裡的疙瘩,一邊下榻更衣一邊對衣上坤道“對了

,我忽然想起來,雲兒那丫頭貌似有一隻極為珍貴的金絲彩玉鐲子,如此貴重之物,尚且連我都沒有呢,她是打哪兒得來的?聽年氏說,是你一位已故的故人贈的?”

衣上坤聞之不知為何,忽然緊張起來,愣了一下,道“蘭…那隻七彩金絲彩玉鐲子,是雲兒的命。除了那個鐲子,我衣上坤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給你。”

蘭姨娘被衣上坤此時的表情驚呆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沒有說要那個鐲子,難道,這隻鐲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衣上坤頓時吐了口氣,默默地走過去從後面摟住了蘭姨娘的腰肢,貼在她的耳邊,柔聲道“蘭,相信我。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一切的,但絕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