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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貴妃此時正在陷入昏睡。

所以當敬妃率領着太子妃及崔宮正、春歸“殺到”永寧宮時,永寧宮的掌事女官吳氏,只好相求錢昭儀來“掠陣”,而錢昭儀也果然不負跋扈的名聲,和明珠進行了一場唇槍舌箭。

“太子妃而今還未掌宮務吧,為區區宮人之死,跑來永寧宮興師問罪是何道理?”

“宮人亡於永寧宮,敬妃娘娘及崔宮正有權核實,娘娘為歷練妾身,允妾身監察此案,錢昭儀卻無故阻止,才是有犯宮規。”

“葵釧是自己投井的而亡,貴妃娘娘有何過錯?總不能貴妃娘娘作為一宮之主,連斥責笨手笨腳的宮人也犯宮規吧?太子妃,敬妃固然為太子庶母,品階尚在貴妃娘娘之下,敬妃毀謗娘娘亦為大罪,更何況太子妃身為晚輩卻大逆不孝!”

“妾身何曾指控貴妃娘娘犯過?只不過質疑錢昭儀阻攔敬妃娘娘及崔宮正核實禁內命案,有犯宮規,錢昭儀卻牽連貴妃娘娘,謗陷妾身大逆不孝,錢昭儀是何居心?”

“我為太子妃庶母,太子妃竟敢冒犯?!”

“內宮禮法,自來依循品階,妾身敬錢昭儀為親長,故給予禮遇,卻在錢昭儀看來妾身反而是冒犯!本宮敢問錢昭儀,玉牒宗譜,太子殿下嫡母為皇后,庶母為敬妃,錢昭儀何時得享東宮庶母之尊位?”

春歸微不可見的抿了一抿唇角,極其欣賞明珠的機辯。

此時禮法,雖有庶母一說,且喪服制還規定諸子當為庶母守制,但先不論皇室宗親了,就算在普通世族,可不是所有妾室都能享有庶母這一稱謂。就拿太師府作比,楊氏為趙太師妾室,是載入族譜的,名下育有二子,即趙清城與趙淅城,所以楊氏為這兩位的庶母,趙江城與趙洲城兩位嫡子,乃江氏所出,基於禮節,可以稱楊氏為庶母,直接稱楊氏為姨娘也並不違犯禮法孝道,且嫡子也不用為楊氏服喪,倘若楊氏壽終,該當服喪者只有趙清城、趙淅城及其妻妾子孫。

好比春歸是太師府的嫡長孫媳,禮節上願意稱楊氏為庶祖母,但要若楊氏真擺起尊長的架子威逼春歸,宗族首先不容的是楊氏,這就是妻妾有別,嫡庶有差。

而於皇室而言,內命婦的尊卑是按品階制定。

皇后無品,於內宮享帝王之尊,除了屈服於同樣無品的太后之下;而皇后之下,太子妃尊為一品,跟着才是皇貴妃、貴妃、諸妃、諸嬪。

也就是說明珠的品階,其實甚至高於敬妃,不過太子記於敬妃名下,敬妃作為太子庶母,同樣為明珠庶母,明珠理當對敬妃持孝。

鄭貴妃於太子、太子妃而言都不存在庶母之尊,更何況錢昭儀?

本朝的昭儀,位列諸嬪之下,甚至不具品階,要真按禮法來說,宮裡的尚宮、尚儀等等女官,完全可以對錢昭儀加以訓誡,更何況堂堂太子妃殿下?

諸多命婦而言,有哪些敢稱殿下?

無非太后、皇后、太子妃、諸公主、親王妃、郡王妃而已了。

縱使位享皇貴妃

之尊,亦不能被稱殿下。

錢昭儀是何處境?當弘復帝駕崩,她都可能難逃殉葬,且絕無可能附葬帝陵附祀太廟,根本沒有資格在太子妃面前擺庶母親長的威風。

當然,絕大多數如錢昭儀一般的皇室姬妾,她們並非不知悉這些規制,但她們完全將規制視若無睹,也是因為長久以來,禮崩樂壞,就像多少士人尚且以為位高權重就能胡作非為一般,禁苑深宮裡的女子,更加不將禮法視為必然,在他們看來,皇權能凌駕禮法之上,他們必須服從的僅有,帝心。

鄭貴妃不算寵冠後宮,但事實是胡作非為已久,弘復帝從來沒有加以貶責,錢昭儀認為有鄭貴妃為靠山,她也可以在後宮橫行霸道。

但這樣的認為,不能夠擺上檯面爭辯,明珠佔盡上風。

錢昭儀雖然不願偃旗息鼓,奈何吳掌宮已經察覺事態不妙,再是膽怯,也只好喚醒鄭貴妃來救場了。

鄭貴妃眼睛裡大片恍惚,一星怒火。

她甚至都沒先看太子妃,而是看向春歸,冷笑一聲:“長得如此嬌媚,還敢來永寧宮現眼,把她給我押到浣衣局去,告訴周大同,毀了她的容貌,讓她專洗恭桶,對了,周大同那乾兒子不正好缺個對食?這賤婢縱使毀了容貌,也還配得上周大同的乾兒子。”

春歸:???

明珠:!!!

敬妃:……

倒是吳掌宮先就急了,挨着鄭貴妃耳邊說道幾句。

“顧宜人?哪個顧宜人,我可沒聽說過宮裡還有宜人的品階,再者論是她宜人也好,夫人也罷,礙了我的眼,就活該她落這下場,你們還愣着做什麼!”

“貴妃娘娘請自重!”明珠氣得眉毛都豎立起來。

貴妃輕輕掃了明珠一眼:“這又是哪裡來的賤婢?模樣眉眼倒還算中規中矩,口氣卻太狂妄了一些!也給我一同發作去浣衣局,不,不用去,就讓她留在永寧宮,專給阿吳你提恭桶。”

吳氏:……

春歸直視鄭貴妃的眼眸,窺出了恍惚和狂悖,不由微微蹙眉。

鄭貴妃這神態……彷彿心智都瀕於崩潰?

又見鄭貴妃一手摁着衣襟,冷笑時外加個極其難看的白眼:“魏氏,你越來越放肆了啊,帶着這麼兩個賤婢你就敢來我永寧宮鬧事?便是而今你年老色衰,沒法子再引誘皇帝來給你撐腰,你不是生了個小崽子么,讓秦詢那小崽子隨同你來啊?你且看着,看我敢不敢讓他這東宮太子有來無回。”

貴妃是真瘋了,春歸無比驚奇,總不至於是因為宮人葵釧之死,自己嚇瘋了自己?

敬妃卻並未察覺鄭貴妃的那異狀,且還當這位是因為惱火而口不擇言呢,只覺就算如此也未免太不成體統,再兼又不敢忘自己有靠山的責任,總不能讓明珠這當小輩的和鄭貴妃據理力爭吧,且敬妃深深認為明珠遭遇鄭貴妃無異於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於是敬妃開了口:“娘娘這話可就欠妥……”

“什麼東西也敢冒犯貴妃娘娘,你們還

愣着幹什麼?沒聽娘娘下令將這些目無尊卑的人統統趕出永寧宮去么?!”錢昭儀有了貴妃撐腰,跋扈更漲數倍。

不過在春歸看來,她還是外強中乾。

怎麼不幹脆聽令行事真把她這外命婦發作去做宮奴給太監做對食,留堂堂太子妃在永寧宮洗恭桶?錢昭儀恐怕,也知道鄭貴妃現在是意識不清,她這是心虛,打算迅速了事,害怕再激得鄭貴妃狂性大發。

“貴妃娘娘飲醉了酒胡言亂語,錢昭儀你也意識不清了么?本宮且看永寧宮的宮人誰敢暴力抗法。”太子妃冷冷掃視眾人:“吳宮令,貴妃娘娘不適,你先摻扶貴妃娘娘歇息吧,當立時請醫女替娘娘診脈,以防娘娘因此落下疾患。”

吳氏稍經猶豫,便上前對貴妃好言相勸。

看來做為貴妃的心腹,這個宮人也情知貴妃此時神智不清,宮人倒比錢昭儀也機智多了。

“錢昭儀,葵釧屍身何在?”明珠問。

錢昭儀因為出了頭就不能輕易脫身,只好硬着頭皮應對:“一個自尋死路的宮婢,難道還要留她在永寧宮裡治喪?當然是抬出宮去了,怕是這會兒子已經拋屍在亂葬坑了吧?”

“那倒不會。”明珠挑起一邊眉梢:“敬妃娘娘已經囑咐下去,先將葵釧屍身截留,交仵作勘驗真實死因。”

錢昭儀變了臉色:“那太子妃問為有何意義?”

“正是為了當著永寧宮這多宦官宮人的面前,告誡爾等,葵釧是否尋死投井可不難察證,切勿聽從任何人指使作出偽詐供訴,否則無論是否真兇,均當從犯處治。”

這話是出自春歸的建議,不過明珠說來更加具有威懾效力——永寧宮不說全部,至少絕大多數宮人心裡還是有數的,三宮六院的內務,遲早都會交給太子妃主理,且就論眼下不論長遠,主理宮務者也是敬妃,鄭貴妃雖有能力自保,不過卻保不住他們這些奴婢。

“太子妃休要血口噴人,葵釧確然是投井……”

“錢昭儀是在場目睹?”

錢昭儀被哽得雙目直瞪,她當然不是親眼目睹,她要是親眼目睹能不阻止葵釧投井嗎?雖則區區宮人的性命無關要緊,可永寧宮裡死了人也畢竟晦氣啊,別的不說,就說那好好一口井,日後恐怕是得填棄了,誰還敢喝泡過屍體的井水,想想都覺噁心。

“我可沒有在場目睹。”錢昭儀輕哼一聲,下撇的唇角不盡嫌棄之情。

“那錢昭儀為何肯定葵釧是投井身亡?”

“這可是貴妃娘娘的話,太子妃難道要說貴妃說謊?”

“貴妃娘娘想來也並未在場目睹,否則就不會不加阻攔了,我要問的是,究竟是誰先發現葵釧投井的?”

“這我可不知道。”錢昭儀的態度十分蠻橫。

“永寧宮裡,就沒人知道么?”太子妃又再掃視眾人。

終於有一位宮人顫顫兢兢出列,垂着頭幾乎讓人擔心她要將脖項折了,那聲音更是細若蚊吟,導致明珠問了好些遍,才終於是聽清了她的供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