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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半含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濕潤水汽遮遮掩掩漏了面,方一出現便被天邊火紅的雲霞燙的紅了臉。瞧上去羞答答如含春的少女。

地上終於被解了束縛的鄧春旺此刻也低着頭,面頰上分明也帶着薄薄一層嫣紅,卻半點不似嬌滴滴羞答答的少女。儼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開口。

四下里寂靜無聲,只間或有早起的鳥兒在林中嘰嘰喳喳聒噪着搶食吃。君青藍等人均不曾說話,即便是姜羽凡這會子也難得沉默。眾人仿若都沒有瞧見鄧春旺,任由他肥胖的身子在地面上扭曲。

夏日清晨的露水下來了,瞬間沾濕了鄧春旺的衣褲。他本就體胖多汗耐不得熱,再被露水淋的透濕,叫陽光照着便似一下子墜進了個大蒸籠里一般。頃刻間便不能淡定了,渾身都不可遏制的哆嗦起來。

“今天的太陽還真是毒呢。”君青藍拿手搭了個涼棚,朝着樹蔭下挪了挪腳步:“過會子定然是個艷陽天。”

“可不是?”姜羽凡撇嘴:“能直接曬掉了一層人皮。”

唐影搖頭:“曬掉了皮可不好,掉了皮人還能活?”

容含冷哼:“有墳。”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話太簡練了一些,於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還有棺。”

這四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將鄧春旺給嚇了個半死。

他毫不懷疑這幾位口中所言那個被太陽曬掉一層皮的主就是他。憑他們四人的手段和身份,想要弄死他簡直易如反掌。有墳,還有棺,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鄧春旺終於崩潰了。

“我說,我說。”他死命嚎了一嗓子:“你們想知道的我都說。能先叫我站起來嗎?”

“當然。”唐影低笑着湊近他身邊,指尖在他身上也不知哪裡一點。眼看着鄧春旺身軀一顫,良久方才掙扎着緩緩起了身。

君青藍眨眨眼,難怪方才鄧春旺一直躺着肉呼呼蟲子般的扭動,原來是被唐影封了穴道。鄧春旺已經算不得年輕,又發福的厲害。但凡這樣的人,身體底子實際上都是虛的。這麼長時間不能動彈,再叫露水陽光一打……嘖嘖,唐影這一手才是真的狠。

“那便說吧。”纖細女子立於土坑邊,最後瞧一眼破損的空棺淡淡開了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鄧春旺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鄧柔是真的死了。”

鄧春旺一開口就叫君青藍狠狠眯了眯眼。種種跡象均在表明,鄧柔的死就是個假象。墳地里的空棺便是最好的證據。君青藍實在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底氣,居然叫鄧春旺在這個時候還敢堅稱鄧柔已死!

“她真的死了。”鄧春旺嘆口氣:“也算是家門不幸。雖然她死的不光彩,到底也是我的女兒,我也的確想給她好好辦一場喪事。入棺的第一日,一些本家的親戚和生意上的老夥計都曾經來觀禮。那時候還不曾封館,他們都瞧見了躺在棺木中的鄧柔。這事情半點做不得假,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我那些親戚和掌柜朋友問問,我是一句假話都沒有啊。”

瞧他言之鑿鑿的樣子,君青藍顰了眉。鄧春旺的語氣斬釘截鐵,然而生意場上的人素來真真假假,這個鄧春旺又一貫愛演,這話中的真假有待商榷。

“既然大家都瞧見了鄧柔屍身,你為什麼要早早封棺?”姜羽凡抱着膀子問道。他覺得,鄧春旺說的字半個都不能信。

“那是因為……。”鄧春旺聲音頓了一頓,面上生出難以啟齒的羞赧。良久,方才重重嘆口氣說道:“說出來真是丟人的緊。我們鄧家祖上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才出了這種事情。好端端一個女兒上吊自盡,已經讓我們鄧家抬不起頭來,結果還……還……”

鄧春旺深深吸口氣說道:“還詐了屍,跑了。”

“你說……什麼?”

這一次,不但是君青藍姜羽凡。即便是在李從堯身邊見慣了風浪的唐影和容含也變了臉色。詐屍?這是在開!玩!笑!么?!

“是真的詐屍。”鄧春旺面色頹然的蹲了下去,拿兩隻手捧着頭顱,滿面痛苦:“喪儀原本好好的,誰知那日天才擦黑,鄧柔忽然就從棺材裡面坐起來了。還打翻了所有人,直接從大門跑了出去。我將下人都派出去尋找,還請了道士和尚來做法。始終不曾找到那個孽障。實在沒有辦法,只得求了眾人將這醜事遮掩,並封了棺材。哪知,竟還是逃不過各位大人的法眼。”

“真是胡扯。”姜羽凡撇嘴:“這天底下哪裡有什麼妖魔鬼怪?更別提詐屍還魂的胡話?你就沒有想過,也許鄧柔不過是一時閉了氣昏死過去,在你們治喪的時候忽然醒了過來?”

“不可能。”鄧春旺堅定的搖頭:“鄧柔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哪裡能有那麼大的氣力將府中的家丁和賓客都給打倒了?分明是被妖邪附體,早就沒了神魂。”

鄧春旺緩緩抬了眼,將眾人面上懷疑一一瞧在眼裡,不慌不忙說道:“小人說的可是句句屬實。那日到場的所有人都瞧見了。當日同我一起處理喪事的,除了小人還有小人的大女兒鄧嬌。各位大人只管去找他們一一詢問便是。”

姜羽凡瞧一眼君青藍,這可要如何是好?

鄧春旺這一番詐屍之論,怎麼聽着都是在信口開河的胡扯。居然還能有這麼多證人?即便他能叫自己女兒和下人與他統一口徑,治喪的親朋呢?完全沒有理由替他說謊。

莫非這案子到這裡又死了么?

“鄧嬌住在哪裡?”君青藍瞧着鄧春旺,目光一瞬不瞬瞧着他的眼睛。

“在青平坊。”鄧春旺說道:“她五年前就嫁了人,三年前我那薄命的姑爺生病死了。從那時候起便一個人寡居。”

“有孩子么?”

“沒有。”

“為何沒有再嫁?”

“呵。”鄧春旺瞧了她一眼,覺得她能問這樣的問題簡直是多餘:“為先夫守節不好么?女子不就該如此?”

“你今日的言論我們會找人一一核實,現在你就可以回家去了。但是,在你回家後,需要立刻將鄧柔詐屍那一日到訪的所有賓客名單及住所,列舉一份詳細的資料給我。今日之事也莫要向旁人再提起,懂么?”

“這事情交給奴才吧。”唐影悄無聲息湊近鄧春旺:“鄧掌柜是奴才請來的客人,自然該叫奴才好好的送回去。正好能將名單拿回來,也不用再勞煩鄧掌柜親自跑一趟不是?奴才以為,鄧掌柜該實際上並不十分喜歡鎮撫司那樣的地方。不是么?”

“是是是。”鄧春旺一疊聲的應和着,抬手摸了摸額角。他打從心底里懼怕唐影。但是,和掌管昭獄的錦衣衛比起來,還是唐影可愛的多。

君青藍不動聲色瞧一眼唐影,便也默許了他的提議。

唐影當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李從堯的人,名單到了他的手裡便等於到了李從堯的手中。這便表示,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李從堯都將是這案子中的主導。

但,如今,她沒有拒絕的能力。

眾人合力,將空墳重新填了回去。唐影駕着馬車帶着鄧春旺和姜羽凡先離開了。姜羽凡竟半點沒有意見,痛痛快快爬上馬車跟着離去,這樣的作為多少叫君青藍有些意外。她以前大約對這位姜小爺有些誤會,原來他也是個懂進退,識大體的勛貴子弟呢。

她默默上了馬,信馬由韁朝着燕京城裡走。走了不足二里卻忽然勒了馬,之後一轉頭朝着義莊飛快打馬而去。義莊已久不曾有人打理,她先仔仔細細將里里外外給打掃了個乾淨,又給所有的棺木和牌位上了香。這才退到君老爹的卧房裡取了鄧柔的嫁衣出來。展開來瞧了一眼,便重新包好了背在身上。她做這一切用的時間並不短,容含便始終抱着劍默默佇立於暗影里瞧着。

直到她重新上了馬,也便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進了城,君青藍卻並未立刻回去端王府。掉轉了馬頭朝着青平坊去了。

青平坊離着大興市最近,這會子早已日上三竿,儘管天氣燥熱,卻仍舊不曾折損過大興市半點的熱鬧。君青藍將踏雪的速度放到最慢,慢悠悠自熙熙攘攘人群中穿過,進了青平坊。

青平坊乃是秦樓楚館,客棧酒肆的聚集地,素來便是燕京城裡最有名的消金窟。然而,這裡卻是屬於夜色里的精靈。每到華燈初上,青平坊花紅柳綠的燈海便成了燕京夜景中最美的一環。但是,每到白日里,這裡則完全改變了模樣。只餘一片寂靜,早失去了夜晚時叫人興奮的活力。

君青藍在青平坊安靜的街頭遊走,馬蹄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異常清晰。她牽着韁繩,側着首將街道兩旁建築一一打量而過。最終落在兩條巷道交匯處一座平頭小院處,院門口有一顆低矮的桂花樹。

這裡就是鄧嬌的家!

門前有桂,自有貴人上門來。這行徑,果真符合鄧春旺一貫的行事準則。

她緩緩下了馬,牽着踏雪上前。抬手才要敲門,卻見斜刺里一條人影飛快衝出,三兩步沖在她眼前,呵呵大笑。

“君青藍,你來的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