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掌天地》 王命急宣

烈日升空,正是隅中時刻,六場築基期的鬥法已經落幕。

北方那數不清數量的妖眾們歡呼雀躍,朝著南邊人眾諸家門派鄙夷叫罵,頤氣指使。

人是群居動物,修士是人,妖類其實也是,因為“人”這個字首先代表的是一種智慧和文明,而獸類終究修的也是人道智識,所以當他們凝聚成潑天的組織群體,但凡從敵對勢力的交手過程中取得些許優異,自然竭盡所能凸顯傲慢與優越,其中不論大妖還是小妖,每一場勝利都會展露與有榮焉的姿態。

歸根結底,智力上的自卑在小妖們之中是難以抹消的,從獸蛻成精,從精化成妖,這道必須走的進化流程讓他們從先天就失了一些優勢,而此界的主導勢力偏偏又是人族,每個妖修的成長路上都或多或少會吃到先天智識不足的苦頭和諷刺。

但三十多年來,人妖兩眾在這東洲壽丘大地上的無盡廝殺,已經說明時代不同了,妖眾看起來確實是崛起了。

於是他們歡呼聲越來越大,鶯啼狐鳴,獅吼猴叫,虎嗷狼嘯,氣浪如排山倒海,烏雲摧城,壓的人族眾家低階修士人心惶惶,中階修士煩躁不堪。

“好了,都安生點兒,別叫人家說咱們妖修沒見過世面~”

北方天際,雲中一聲慵懶的婦人發話,這才讓那些妖眾逐漸平息聲響。

赤龍門涼臺上,鍾紫言和自家盟屬們都怔怔不言,望而生嘆,只有姜玉洲心裡憋著一股怒火無從發洩。

他對面的白菜老道以往也多和姜玉洲打過交道,深諳人心,於是出言道:“終究是些粗蠻禽獸,等這接下來的金丹境鬥法開始,我人族中如姜老弟這等手腕了得的人物多了去,好教這些妖修見見世面。”

紫望老道也是個人精,只一撇眼,就察覺了姜玉洲對妖眾的怒意,附和道:“正是如此。”

他又把目光移到主位的鐘大掌門身上,卻見其眸光平靜,無有喜怒,讓人猜不出心思。

作為一派話事人,鍾紫言自然不可能輕易讓別人看透自己的心思,但他心裡對妖族的警惕確確實實比此間所有人都高。

不光是因為三十多年來人妖兩眾的戰場廝殺總是處在下風,還因為他自結丹以後接觸的妖修一個比一個陰險很辣,諸如自家供奉的那一貂一蛟,還有以前接觸的神猴洞孫拳、狐族的王狸,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姜玉洲心裡在想些什麼,這麼多年的師兄弟加老領導,他鐘紫言能不知道麼?

他當然是知道的,但他心裡有更深的考量。

時勢大變,今天的赤龍門已經不是當年槐山那個大貓小貓兩三隻的小作坊,姜玉洲作為門裡激進派的代表人物,想要帶領同門迅速發展,制霸南域甚至整個東洲,於是想要在各種能揚名的地方揚名,能爭氣的地方爭氣,能團結更多人的地方團結,如果能效仿當年陶方隱師伯一劍開闢出一個嶄新的赤龍門局面那再好不過。

這,本該是作為一派掌門該有的野心和行為。

但為什麼他鐘紫言沒有做,且屢屢去壓制門裡這些激進派?因為身份不一樣,門中五殿,姜玉洲只是山門裡其中的一殿之主,而他鐘紫言是這個門派的掌門。

姜玉洲想做什麼事,如果做事失敗,自然有整個門派給他兜底,因為其背後代表的只是整個門派的一部分,這部分失敗,代價自然可以由另外一部分承擔。

但他鐘紫言想帶領門派做什麼事,如果失敗,誰來兜底?沒有人!他就是最後的底!

如今的赤龍門確實不是當年槐山那只有十幾個修士的小門戶了,門裡上上下下加起來得有五千修士之多,百萬級的凡俗國度人口,聽起來非常的有排面。

但與之對應的是,赤龍門受益於這些數量,也必然要承擔這個數量級的責任,每一次門派政策和計劃的失敗,都意味著其中數不清的人要承受代價,比如近三十年來的黑風洞和御魔城兩次事件,短短月餘時間直接折損了三百多位精英練氣弟子和十多個極有希望結丹的築基弟子。

上百年的掌門生涯,已經讓他深刻的意識到,手底下這些人有輸的資格,但他鐘紫言沒有,所以得儘量去約束那些激進派,讓他們儘可能的少犯錯。

很多時候,不犯錯,就是進步。赤龍門已經發展的夠快了,只要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儘早晉位元嬰,諸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而眼下,看起來門派的勢頭蒸蒸日上,其實多是幻覺,說到底赤龍門還是一家金丹門派,東洲人妖兩眾十數家元嬰勢力,自家連牌桌都登不上。

想到這裡,他心頭嘆了口氣,轉身走入涼臺屏風後面,見幾個小輩正書寫探討,也不打擾,再進一步跨如屏風後的小舍,暗地裡開始給陳勰彙報和商談那五階靈地的事。

雖然他一直以來如履薄冰的經營這家門派,發展策略始終以穩健為核心,但對於門派聲望和大勢,肯定也沒犟到完全靠自家這些人硬撐,每次該找大佬那必須毫不猶豫的抱大腿。

眼下能抱大腿的仍然是隻有陳勰和火胤,一個是自己所屬玄都冥府一脈東洲鬼市的老上司,彼此合作也快上百年了,靠得住,信得過。另一個是自家老丈人,一個和藹護短的老頭兒,也靠得住。

鍾紫言先聯繫陳勰,直接提出願意提供三百年期限的五成資源股份作為孝敬,希望對方能夠庇護自家門裡安然的接手這座五階靈地。

等那邊傳來消息,沒想到人家只保一百年,資源股份也只要百年,這意思很明確,一百年後如果你家還成不了氣候,那守不住也就守不住了。

顯然,作為陳勰這等已經在尋找化神機緣的大佬,根本不稀罕自家這點孝敬,等著那一項嚴厲冷酷的聲音批評完自己,鍾紫言心裡鬆了口氣,又忙不迭休給自家老丈人傳送飛書玉簡。

硬要從關係上算,其實火胤老道跟自家關係更近,但鍾紫言對他出生拘魔宗始終有一些警惕,而且這麼多年來也知道陳勰的脾性,實力硬,脾氣臭,按理要找他庇佑就不能找別人了。

之所以還聯繫老丈人,也是為了多一層保險,鍾紫言打算孝敬老丈人兩百年三成資源股息。

很快,老丈人回了訊息,應允了這件事,且額外提了條件,等翠萍山開闢出來以後,需要有一座千年期限的居住洞府提供給他。

這當然再好不過,有個元嬰修士能長期在山門裡待著,可以極大的增加安全感。

細細想來,南域的拘魔宗沒有五階靈地,只有六階洞府,所以拘魔宗的眾多元嬰修煉資源相對來說還是珍貴的,自家這老丈人的資財想必沒辦法跟陳勰那種大佬比,這次舉動確實算得上是“孝敬”。

事情搞定後,鍾紫言一掃心頭憂慮,平靜的走出暗舍,腳步都放輕鬆了很多,可見有虎皮和沒虎皮在修行道路上確實不一樣啊,何況自家這虎皮是真虎。

對比起來,想當年壽丘開闢戰爭剛起,化生寺的金丹修士竇無極竇胖子來打清靈山的秋風,扯的虎皮是化生寺竇家元嬰,卻被江楓一個金丹一聲大喝嚇的屁滾尿流,實在是天壤之別。

可見,後臺硬,人自信。

再次坐回涼臺主位,諸人投來目光,鍾紫言面露微笑,示意眾人剛才閻龍虎之事基本無礙,一群人這便等著開始看新一輪鬥法。

“依我看,妖修們此番的策略是前期儘可能派出精銳好手,一鼓作氣壓滅我人族心氣,那麼接下來入場的第一位四階妖修很可能是假嬰境,而我人族若是想要提振士氣,上頭那幾位想必也要派出好手應對的。”紫望捋須看著空空如也的鬥法場內,一邊說著。

鍾紫言見這老道屁股生根,已經在自家涼臺呆了快兩個時辰,估計如果有事要談,可能得是下午或者夜裡談,不由得好奇對方到底遇到了什麼困難。

白菜老道接了話頭,順嘴說著:“也不知上頭老祖們第一場會派誰出戰,妖族四階修士中不乏有蠻舞仙鳴、元騎鯨、陰翀、柳霸業這等絕頂兇妖,如果想要一戰嚇破他們的膽,想必我獵正師弟是最好的人選,可惜他身兼駐守渦流海重職,不一定會來參加。”

白菜老道是泜水宗的老修,其人修行之路快走到盡頭,心裡的念想多數都寄託給了自家門派的小輩。

而獵正臨的大名東洲無人不曉,其人號稱東洲元嬰之下第一人,是泜水宗兩千年來最強金丹修士,被寄予的厚望多不勝數。

鍾紫言早在幾十年前就聽陳勰提過這個人的名字,心裡其實也曾想跟這樣的人物結交,只不過多年來一直沒有機會。

拓跋南天紫眉如劍,雄渾的聲音開口道:“有機會,我倒很想跟獵正道兄討教幾招。”

槐山原本就靠近泜水宗,拓跋南天作為一個武痴,對獵正臨的東洲第一名號心馳已久,他倒是直接把鍾紫言心理話給說出來了。

白菜老道自鳴得意,“定然是有的,拓跋老弟得了空閒,可隨我回山門做客,屆時老道親自為你引薦獵正師弟。”

幾人正交流著,鬥法場內聞萬雄再次顯露身影,朝著赤龍門涼臺詫異看了一眼,開口道:“鬥法繼續,赤龍門姜玉洲入場!”

他身旁那狐族老人不緊不慢說著:“獅駝嶺,陰翀。”

赤龍門涼臺上,眾人齊將目光投向姜玉洲,這是完全沒想到的安排,天上那幾位老祖是什麼情況?

鍾紫言眼眸瞬間轉向西面的元嬰議事樓臺上,那裡正有一道人影陰笑著對視這邊,是閻龍虎那狗東西。

明明跟火胤打過招呼,至少讓自家人在三十場開外登臺,而且當時的名單到了手裡,雖然配對的妖修仍然恐怖,可也根本沒到應對頂尖假嬰境的地步!

還沒等鍾紫言制止,姜玉洲化作一道雷光已然閃入場內。

他身後顯露出揹著的紫玄劍匣,其上細密的黑色雷霆肉眼難察,內中蘊養著當年在槐山深處得到的那柄斷劍【陰霆】,手中又持著金紫二氣包裹的【陽官】靈劍。

數十年來,只這【陽官】一劍沾染的人命不下萬餘,此時劍中七顆星晨就像活過來一樣熠熠生輝,歡呼雀躍。